顾盛杉
杨花写下告别的诗行,子规衔来最后一枚春信。在后颈粘着杨花时,恍惚听见石板下有甲骨开裂的脆响。传说中天雨粟、鬼夜哭的时刻,文明的胚芽刺破混沌。而今数字洪流里漂浮的象形文字,是否还记得自己曾是扎根土壤的种子?
茶山雾气中采茶女总把手机吊在篓沿放抖音神曲,惊得茶芽都蜷成小螺号。隔壁院墙探出的荼蘼花枝滴着水,潮湿字典翘起的卷边,恰好润透了“霡霂”的释义。外卖小哥递来的酸菜鱼泼了半碗汤,外卖单被辣椒油蚀穿“齐民要术”的“要”字,只剩半个“西”字在汤里打转。
广场直播的小伙差点被雨滴砸了镜头,直播间突然涌入的弹幕中,竟有人念起王禹偁的谷雨诗。路边公交车上攥着《牡丹亭》拉环的姑娘,手机屏亮着文学城的更新提醒。街头图书漂流角翻烂的《农政全书》扉页上,留着某位农学博士的区块链技术批注。这或许就是仓颉的初心:让每个方块字都成为渡口,摆渡在时令与赛博之间。
农家书屋里,穿汉服的小女孩踮脚取下VR眼镜。她指尖还沾着练字的墨汁,却急着用虚拟手指戳破全息投影的麦穗。屋外施工队的冲击钻突突作响,混着孩子们“锄禾日当午”的诵读声。
暮色中的旧书店,老板用鸡毛掸子轻扫《茶经》封面的积尘。有人拆开新到的《说文解字》,发出春蚕破茧的乐音。我的电子书还剩18%电量,恰似这个节气残存的春意。但你看室外那牡丹——花瓣层层剥落时,子房正在暗处孕育种籽。
谷雨的雨在霓虹灯里折射彩虹条码,行道树下的蚂蚁正搬运着被雨水泡发的铅字。当最后一个汉字被种进云文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下,那些文明的根须或许正在wifi信号里进行光合作用,毕竟连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都绑着移动宽带促销的广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