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志

作者/蓝天白云

轩辕柏畔，一株古槐盘踞如龙。其根虬曲，深入黄泉；其干皴裂，斜指苍穹。此木自黄帝立庙时便已在此，人谓之"轩辕槐"。每值春暮，满树素华如雪，与柏之苍翠相激荡。尝闻蚩尤之血渗入此槐根脉，故其木质坚逾金石，斧斤难入。周室营建明堂，匠人斫其枝为梁，斧刃三日即钝，遂奏请留此神木。自此，槐始列庙堂之尊。

春秋之际，晋国大夫聚于槐下议政。老槐荫中，衣冠济济，舌灿莲花。忽一日，虒祁宫烈焰冲天，火舌肆虐间，但见槐枝摇曳生风，竟阻火势蔓延。晋平公大骇，命史官图其形貌，此乃"宫槐"之滥觞。汉唐宫阙多植此木，非独取其荫凉，更因"槐"与"怀"谐音，寓"怀柔天下"之深意。长安朱雀街侧，两排宫槐夹道而立，春来花串垂珠，秋至荚果悬铃，百官过此必正冠肃立。杜工部"槐叶冷淘"之咏，正是追忆此间风味。

永嘉乱起，晋室南渡。北人扶老携幼，各怀一包槐实仓皇南迁。渡淮水时，有老者解囊播籽于岸，泣曰："此去恐难归，留槐如留根。"未几，新槐破土而出，枝干倔强北指，似望故土。此后千年，洪洞大槐树成北人魂牵之所。明初移民聚于槐下，官府以"解手"为号，百姓腕系麻绳，回首但见老槐亭亭如盖。至今中原乡野，凡百年古槐，树下必有香炉供奉，清明寒食，青烟袅袅不绝。

农家院落，必植一槐。其叶可饲六畜，其花可入庖厨。五月槐花盛放，村妇持长竿绑镰刀，刈取花串，和面蒸饼，甜香弥漫乡里。稚子攀枝采撷，偶有失足，往往被虬枝轻托——老辈人言此乃"槐神护童"。槐木制器，百年不蠹。余尝见关中匠人解古槐为材，锯刃过处，木纹间渗出琥珀色汁液，异香袭人。老匠云此乃"槐血"，可愈金疮。李时珍《本草纲目》载槐米"凉血明目"，乡间郎中至今仍用陶罐煨槐花水，疗小儿目赤之疾。

暮色四合，古槐荫下聚着纳凉的乡人。有老者追忆某年大旱，槐树自枯其枝供民炊爨；又有壮年讲述抗战岁月，伤员匿于槐洞避寇。树影婆娑间，恍见历代先民身影幢幢。忽有晚风拂过，万千槐叶齐颤，沙沙如诉千年往事。此木历尽沧桑，依然岁岁着花，年年结荚，将风霜化入年轮，把苦难酿作蜜糖。一株槐树，半部华夏；几度枯荣，无限春秋。

本文作者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