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谣》
王博
老屋门后有个地窖,那儿藏着我整个童年。每年深秋霜降的时候,那块朽木板一掀开,泥土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箩筐里挤满胖嘟嘟的红薯,皮儿还带着地里的温热。妈妈总说这是土地爷偷偷塞的压岁钱,得等到草垛子挂满白霜才舍得拿出来。
那时候的冷天都是甜的。灶膛里柴火噼啪响,红薯在火灰里慢慢烤软,焦皮裂开的地方流出糖汁,活像淌着蜜眼泪。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火塘转圈,棉裤脚冻得硬邦邦,可鼻子早被香味勾得发软。妈妈用火钳翻红薯的模样,就像在给睡着的宝宝盖被子。
最馋人的是正月,房檐下冰棱还没化完,竹蓆里的红薯片早被北风吹成了褐色。妈妈装罐时总要撒层米粉,说是给这些甜饯凑路费。等五一后的油锅咕嘟冒泡,干巴巴的红薯片突然就变成了金叶子,捞起来裹着糖霜,比窗上的冰花还好看。
去年在超市看见真空包装的红薯干,塑料膜上的霜花印得整整齐齐。我嚼了半天,怎么也找不着当年牙缝里那股柴火灰味儿。清明回去看见地窖塌了半边,裂缝里钻出几根红薯藤,在风里晃啊晃的,像是要把旧梦摇醒。
突然想起有个大雪夜,我和弟弟偷偷摸摸挖出地里的红薯,躲在野地里用树枝烤。火星子被北风吹得老远,我俩手上脸上全蹭得黑乎乎的。妈妈举着油灯找来时,火光照着她两鬓的白发,亮得能把雪地都映透。
现在窗台上晒着妈妈做的红薯干,颜色总晒不够深。她老念叨现在的太阳没劲,晒不出能存三年的甜。我这才明白,地窖里藏着的哪止是红薯啊,还有烧柴的烟火气、糯米粉的清香,和那些永远留在旧时光里的,土地最本真的甜味。
作者简介:
王博,陕西西安市蓝田县人。《乡土蓝田》特邀作者,曾任《陕西农民报》及《人权》杂志记者,以敏锐观察记录时代,传递人生。作为多家媒体特约,屡获“先进个人"称号,新闻领域贡献突出,广受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