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文/马卫庆
一
枫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设计师。那时还小,刚念小学三年级!因为枫的爸爸是个优秀的工匠,在好多大城市盖起了高楼大厦。枫想长大后也像爸爸那样天南海北去闯,去建造最神奇的建筑。
每逢风起的日子,枫都会默默守在我身旁,依偎在树下注视着空中我迎风翻舞轻盈的双臂,并伸出手数天上的星斗,轻轻叩击心灵孤独的门栓,在充满梦幻色彩的未来时空里徜徉。
我都年纪一大把了,也没啥梦了。瞧!这老寨子里的水多纯净,还有常年新鲜的空气,风中自由自在的飘荡!我哪儿也不想去,在这儿呆一辈子,一直到老埋进深山老林!
那天,爸爸带枫走出了大山。枫第一次坐火车到大都市玩了一趟。回来时劲头儿十足,活脱脱儿一个小专家。
二
一天,奶奶到老槐树下念叨起了枫……
枫遭遇了一场横来的“劫难”,今生怕是囫囵着回不来喽!那天,枫和表哥大顺骑着电动车被后面“疯狂”驶来的一辆卡车撞上了。顷刻间电动车被轧成了一根大麻花,枫和大顺也被甩出去很远。经撞击后,附近草坪上枫“四仰八叉”朝天静静地躺着。他俩被车轮裹挟着飞落,流了一片血!大顺挣扎着撅起上半个身子,最终还是瘫卧在某城郊大路的辅路上。大顺倒没流几滴血,却永远闭上了生着长长睫毛的好看的双眼。人说他脑袋瓜开了个黑西瓜子儿大小的洞,地上只洒下了几滴指头肚儿大小的血斑。
枫被紧急送往附近某医院抢救。
我知道枫心里有个疑团久久无法释怀,那就是城里太抠门!爸爸妈妈盖了那么多楼房,竟然害得天天挤在“臭气熏天”低矮的工棚。后来,枫慢慢懂得这就像无法选择妈妈一样去选择生活!
三岁那年,父母迫于生计带着大点儿的姐姐远赴南方打工,把年幼的枫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年里,除了过年也很难和父母见上一面。寂寞的童年里她就拥有了太多大人才有的孤单苦闷与愁怨,父母于枫心中也只能化成了梦幻中的“影子”。
父母外出打工第一次过年回家,枫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模样儿了,愣是哭闹着不肯认他俩,最后还是找爷爷奶奶睡的觉。……
等长大了,懂事了,枫就像只“候鸟”飞往城里,来到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和爸爸、妈妈、姐姐团聚。
谁料十余天后,枫和表哥在一次外出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三
寨子门前,一弯新月悄悄爬上了梢头。……
爸爸常常回忆道,刚抬进医院急诊抢救室,枫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经过一整天的紧急抢救,第三天枫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家人满眼充盈着泪花欣喜不已,误以为一切风平浪静,病情在慢慢好转。那天,妈妈、姐姐还兴奋地给枫轮流喂奶、喂粥。最难忘的是枫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凝视着远方,口里时不时冒出一串含混的音符,这一切是那么短暂那么美好!
一周多后,再次昏迷,病情加重,随即急转直下,直至被医院宣布了“脑死亡”。
那段日子里妈妈几度晕倒近乎昏厥,输了七天液也没缓过这口气。医院走廊上犄角旮旯,爸爸那单薄干瘦的躯体木讷地佝偻着抱紧近乎瘫痪的软绵绵的上半身靠墙蹲坐,直呆到有一天枫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出殡那天,妈妈哭晕了过去,爸爸和小舅抬着棺材为枫下的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墓穴填成个凸起的圆土包。
小舅专门给枫买了架玩具车,装上电池打开开关,摆在棺材盖儿上。小车顶部的彩灯一闪一闪的,映出花花绿绿的五色光环,发出呜啦啦刺耳的声响!爸爸和小舅强忍悲痛颤抖着双手攥紧铁锹往墓穴里铲土,当听到从潮湿的墓穴里断断续续传来“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小舅一时把持不住呜呜小声哭了出来。结果,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份长年的愧疚犹如火山爆发般迸射出来,爸爸干脆扑通瘫在地上压着嗓子哭,泪水扑扑簌簌顺着脸颊直淌,打湿了脚下一垄干瘪的泥土地。
爸爸的泪哭干了就默默来到老槐树下。……
一屁股墩在地上,盘膝而坐嘴里嘟嘟囔囔。
三岁就把枫留在家跟爷爷奶奶过……没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亏欠枫啊……我不图啥,只愿枫的生命能延续!……
爸爸打算过了年就返乡,好好照顾爷爷奶奶,一家人团聚,再也不让孩子受屈,再也不出远门了。
是啊!生离死别已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并造成隐痛,成为潜藏在心灵深处一道永远也无法愈治的疤痕。
我常常想,这一辈子“亏欠”的还有枫对父母那份藕断丝连的牵绊吧!……
四
年初,二粱就跟爸爸妈妈去了南方。听二粱说他爸爸搞装修工程赚了钱租了套房让他过去一块儿生活。可是枫的爸爸没赚到很多钱,所以枫没别的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自己快点儿长大,好早点儿走出大山。三福、宝生是表兄弟,上个月活活闷死在爷爷家旧式的红漆木柜里。据说木制的老式板柜还是奶奶当年的陪嫁品,就是它夺走了她一手带大的孙子!
那段日子,枫时不时就会提起那对不幸的表兄弟!……
正赶上农忙,爷爷一大早就到地里干活儿去了,奶奶随后带着三岁的小孙子和三福、宝生去给爷爷送口吃的。接近中午,三福、宝生吵着闹着就先回家看电视了。一小时后,奶奶回家发现电视开着,房门反锁,敲门无人应答。奶奶抱着小孙子到周围四处找,没找着。奶奶又赶回农田找。爷爷说,房门反锁,孩子肯定在里面。最后,爷爷从窗户爬进屋内,将能藏人的地方翻个遍,还没找着。唯一一处地方还没找,高一米宽八十公分的红漆柜里放了三床被子,可锁栓却是挂上的?打开了箱子,竟然发现三十公分高的空间里俩孩子蜷缩成一团,头发衣服全湿透了,已没了气息。后经法医尸检鉴定,孩子的身体并无外伤,为窒息死亡。奶奶说三福平时爱看电视,尤其喜欢模仿魔术表演的节目,肯定是他带着宝生一起藏在木柜子里嬉闹,待钻进去后锁栓突然自动挂上了,加上天气闷热,他俩是被活活捂死的!
五
入院第八天,经过最后一次抢救,枫被医院正式宣布为“脑死亡”。
本家族里学问最大念的小林叔提出了捐献器官的建议,希望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枫生命的存在!爸爸哭诉,枫从小跟爷爷奶奶过,我们没尽够做父母的责任!临死了这样对枫,这不公平!
妈妈、姐姐也反对这么做!
叔叔说,老祖宗传下的习俗绝不敢轻易改!照寨子里的老传统办土葬,给枫留个囫囵身子,我赞同。可不管捐或不捐,无论如何留,都得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火葬土葬本身没啥区别,这一下葬啊,枫可就啥都没了!
当得知枫的眼角膜、肾脏和肝脏可以救助五个危重病人,枫的父母哽咽着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老半天,默默拭着泪,继而转身面朝对方把手久久地合在一起。
很快,他们终于想通了,决定将枫的眼角膜、肾脏、肝脏等器官捐献出来,希望枫的生命能在新的身体上得到延续。
在中国红十字总会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第三方见证下,器官功能评估专家判定枫的一对眼角膜、双肾、肝脏器官功能良好可以实施移植。
后来,枫父亲签署了器官无偿捐献文书。
六
某天下午三点五十九分十五秒,某医院三号楼十一层手术室内,枫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四点整捐献器官正式启动,医生开始手术获取枫所捐的器官。五点四十五分,一场特殊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式举行,医生为枫做仪容整理,全体医务人员肃立默哀,向枫表示崇高敬意!
六点二十分,医生开始为第一个接受移植者进行肝脏移植手术,手术大约持续了六个小时……
尾声
每逢风起的日子,不远的天空始终会游荡着的一颗并不孤独的灵魂,在黑暗的世界里久久凝视着苍穹下的寨子,并昭示一个小男孩曾来过这人世……
作者简介:
马卫庆,笔名:苿青,男,北京市教师作家协会,大兴作家协会会员,获奖作品《石头》一等奖(北京文联首届教师原创征文)《战士》一等奖(丰台文联抗战80周年征文)《希望的田野》优秀奖(大兴文联魅力永定河 放歌新国门”征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