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布褂子飘啊飘》

           王博

夏夜带着麦秸杆焦香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我趴在那张老榆木方桌上写作业。三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她总爱在领口别朵新摘的槐花，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的针脚能看出年头，可皂角味儿还是清清爽爽的。

那年头，农村盖房子可是顶要紧的大事。三叔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烟头火星子一亮一暗地映着他那张风吹日晒的黑脸："东屋拾掇出来了，让爹娘搬过来住。"三婶的蓝布褂角被风吹得一掀一掀，跟夜里扑棱的蛾子似的。她没吱声，伸手把刚糊的窗户纸抹了又抹平，地上撒着几粒喂鸡的苞谷碴子。

灶台前总晃着三婶的蓝布褂子。蒸笼揭开的白气里，她往我脏手里塞个烫嘴的糖三角，手心老茧蹭得我痒痒。村里那些长舌妇总背后嚼根子，说她爹是旧社会衙门里抄文书的，说她走路像唱大戏的。可她们没见过三婶半夜摸黑挑井水浇菜地，布鞋底磨穿了垫报纸，走起路哗啦哗啦响，跟秋后晒干的玉米叶子一个声儿。

寒冬腊月三叔去镇上扛麻袋，三婶穿着蓝布棉袄翻山背煤块。有回撞见她蹲在河沿捶衣裳，冰碴子把手指头冻得通红。她指着墙上的年画教我认："这是白娘子，心善的人才能瞧见仙气。"我老觉着画里的人会动，要不怎么三婶转身添柴禾时，衣裳角飘得跟戏服水袖一个样。

眼瞅着日子刚有点起色，三叔倒染上耍钱的毛病。那年我进城打工，临走前夜三婶往我包里塞了十个煮鸡蛋，蓝布褂子上粘着麦草屑："出去打工是体力活，要注意身体"她笑起来的皱纹像麦芒，扎得我眼睛发酸。

秋收的月亮圆得吓人。农药瓶子歪在麦场的旁边，蓝布褂子泡在露水里，别着的槐花都沤成黑褐色了。出殡那天唢呐扯着嗓子嚎，我看见白幡上落着只绿翅膀蛾子，扑棱扑棱的。

前些天路过老宅，塌了半边的东屋砖缝里钻出几朵野花。风打着旋儿掠过空荡荡的晒麦场，恍惚瞧见蓝布褂子一闪，补丁针脚还是那么齐整，揉揉眼才看清是片让雨打湿的梧桐叶。

作者简介：

王博，陕西西安市蓝田县人。《乡土蓝田》特邀作者，曾任《陕西农民报》及《人权》杂志记者，以敏锐观察记录时代，传递人生。作为多家媒体特约，屡获“先进个人"称号，新闻领域贡献突出，广受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