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凋零的百合
(长篇纪实文学)
董宏伟

三、继母难当虽是普遍看法,但也有例外。可惜王淑香不这么认为,她的心思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农村这是常见的生活状态。百合和继母的关系本可以平淡如水、年复一年地在无趣平淡中度过,直至百合长大成人,然后相亲、出嫁,结婚生子、繁衍后代,虽然贫困艰难,但若无意外,也能安稳延续下去。但老天似乎有意戏耍她们,事与愿违,终有一日,变故突起,家里的平静被一人打破!
这天上午,邻居铁蛋儿娘来到百合家。铁蛋儿娘将近五十岁,也是个寡妇,四十多岁时丈夫病故,此后未曾再嫁,守着二十多岁的儿子铁蛋儿过日子,偶尔会做些牵线搭桥的事情。
铁蛋儿娘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走路像一阵风,嘴巴能说会道,脸上常常带着笑容。五十多岁了还留着姑娘时的两条辫子,可那辫子已不像当年那样乌黑油亮,像挂在房檐下两条晦暗、风干的草绳。
铁蛋娘一进院子就扬起她那破锣似的大嗓门:
“淑香——,淑香在家吗?”
山村人如果没有亲戚或者宗族关系,年龄小的见年龄大的要有称呼,反之则多种多样。铁蛋娘比王淑香年长,所以可以直呼其名。不像别人叫百合娘、百良妈。
“哎,来了、来了!”王淑香听到铁蛋儿娘连声呼喊,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出门。她心里很清楚,这急性子的女人再喊两声没人应,就会扭头离开!
“哦,原来是她大娘来了?嫂子,找我有什么事?”王淑香一边热情地问候铁蛋娘,一边顺手拍拍衣服上的灰,热情地问道。
铁蛋儿娘神秘兮兮地朝屋里瞧了瞧,然后把嘴凑到王淑香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闺女在家吗?”
王淑香连忙后退一步,侧着身子躲开她那散发着口臭的嘴,不解地瞅了铁蛋儿娘一眼说道:“你啥时候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找我闺女有什么事?”
“淑香啊,没事我就不能来串门了?”铁蛋儿娘一边开玩笑,一边拿起院子里的两个小板凳,拉着王淑香坐到厨房前的台阶下,笑着说道:“我给你闺女说媒来了,你家百合今年是不是十七了?”
“我家百合年龄小,不是十七,是十六,刚满十六岁。”王淑香不认同地纠正道。
“哦,你看我没说清楚,我说的是虚岁,你说的是周岁,都一样!”铁蛋娘拍着王淑香的手依旧亲热地说道。
“就算这样。可我们百合现在不能寻婆家,她不到结婚年龄。再者,她父亲刚过世,家里离不了她。”王淑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哎呀,淑香,你思想咋还这么守旧,咱这儿娃儿订婚都早,你出去问问,十六七岁定亲的多得是!再说,等百合结婚,你就有女婿,不比现在日子好?不是有俗话: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地里重活就有人帮忙,你好好想想,这可是好事!”
铁蛋儿娘一番巧舌如簧的话,说得王淑香的心思泛起了层层波澜!
其实对于百合,王淑香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结。她不过是个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农村妇女,根本无法从心底完完全全将百合视作自己的亲女儿,以至于母女俩之间的相处并不和睦,表面上看似相安无事,实际上却是心存嫌隙,摩擦冲突不断。她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让百合离开这个家,正如同俗话说的那样:眼不见,心不烦。
可就这样让百合离开,她的心里又有着诸多的不甘,毕竟百合是在她的照看下一点点长大的,辛辛苦苦十几年,如果就这么任她这般走了,自己多年的付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所以,王淑香一直处在纠结之中,既不想让百合离开,又不愿意让她在自己眼前晃悠。就像那次拿出照片让百合认妈,那也不过是她一时的心软,事后却又后悔不已,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那么做。她就是这般没有主见,做了会后悔,不做也会后悔,活脱脱就是一个在矛盾中苦苦挣扎的人。
如今,她被铁蛋儿娘的那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是啊!铁蛋儿娘说得确实在理。我对百合再好,终究也是她的继母,这道坎儿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但她要是结婚了,就不可能不管我们娘儿俩。要是她不管,十里八乡的唾沫星子也能把她给淹死。话说回来,多了个女婿就多了一份指望,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王淑香思前想后,心思渐渐地松动了,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缓和了起来。
“那,那她不够结婚年龄办不了结婚证啊!”王淑香不无担忧地问道。
这种情况铁蛋娘见得多了,早就有所准备。见王淑香改变了主意,心中暗自窃喜,肚子里的话就如同机关枪里压好的子弹,“突突突”地一股脑儿全射了出来:
“淑香大妹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不明白?我说你呀,太实诚了!什么结婚证不结婚证?有那么重要吗?你瞧瞧咱们这儿,有多少孩子结婚是先领了证才办事的?那不就一张纸嘛!你瞧瞧人家不都是先请客、先结婚,生米煮成熟饭,先生了孩子,等年龄到了再去补办结婚证不就得了!就算之前没办证,到时去了,结婚登记处不也得给办?这叫啥?哦,先斩后奏,事实婚姻,啥都不耽误!”
确实是这样,当时由于计划生育的限制,农村人的生育观念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急切地盼望孩子能够早日成家生子。所以,在稍微偏僻一些的农村,尤其是偏远的山区,不少年轻男女还未到成婚的年龄,就早早地举行结婚仪式,先结婚生子,到了年龄再去登记补办手续,这种现象是颇为常见的。
铁蛋儿娘巧言善辩,说得王淑香不停地连连点头。她寻思着,就像村里老张家的儿子和老李家的闺女,年纪不大,十八九岁就结婚了,上头虽然知道,可也没人去管。铁蛋儿娘所言确实不虚。想到这儿,她低下头暗自想道:既然百合不在上学,早日找个合适的人家出嫁,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又想到:要是真成了亲,未来的女婿想必能够帮衬家里,确实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想到这些,她不禁露出了笑容,看着铁蛋儿娘,试探着问道:
“嫂子,你说得在理,但不知你给百合介绍的是啥样的人家?那家孩子咋样?该不会是你家那个愣头青铁蛋儿吧?”稍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要是个不务正业的,那就别提了。”
铁蛋儿娘见王淑香这般认真,不由一拍巴掌,“嘎嘎”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呀,大妹子,就算我想给我家铁蛋儿说亲,也不会亲自出马,哪有当媒人的给自己儿子说媒的?再说,我那儿子木讷得像根木头,就一个缺心眼儿,哪能配得上你家百合!你听好喽,我跟你说,你知道南坪村吧,村里有户叫李高邦的,他家开鱼塘,这几年靠养鱼卖鱼挣了不少钱。李高邦前阵子见了我,托我说媒,要给他家宝贝儿子找个贤惠漂亮的媳妇。这不,我就想到你家百合了!那家条件好得很,有钱有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铁蛋儿娘边说边用眼角斜睨着王淑香,见她一脸的认真,就知道她动了心。为了增强效果,又故作神秘地把嘴凑到王淑香的耳边,这回王淑香没有躲开,听得眉开眼笑,仿佛真的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自从丈夫张海山去世之后,生活和家庭的压力让王淑香终日被忧愁所困扰,似乎总是在毫无希望的困境中苦苦挣扎,如今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大妹子,你晓得的,李家那小子是独苗,虽说有个姐姐,但已经出嫁,李家的一切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呀,李家要啥有啥,啥条件都不计较,就一门心思想找个漂亮媳妇。要是咱百合能嫁到他家,往后你就啥都不用愁啦!”
说完,铁蛋娘又得意地用巴掌在王淑香的肩头夸张地拍了几下,然后起身,一步三摇地走了。临出大门,她扭过头,拖长声音郑重地说道:“大妹子,你可得好好琢磨,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
望着铁蛋儿娘远去的身影,回想着她方才那番极具诱惑的介绍,还有临出门的那句话,王淑香原本干涸的内心不禁燃起了无尽的希望。
“铁蛋儿娘说得对啊!女人谁不知道长得好便是资本,漂亮女人选择多。我原先未曾留意百合的美貌,也未想到这孩子能为我换来巨额财富。哎!我只当养闺女是赔钱买卖,咋就没想到闺女也是棵摇钱树呢?”想着想着,王淑香不由抬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真蠢!如此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王淑香想借百合的婚事改变现状的念头占据了上风,至于那家孩子的人品究竟怎样,她觉得无关紧要,只要能过日子就行,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就这么着,其他的,别想太多!
吃过晚饭,王淑香手拿芭蕉扇,坐在院子里乘凉。她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试探着对坐在面前的百合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今天下午铁蛋儿娘来了,是来给你说媒的。哦,是咱村东边的南坪村,那孩子姓李,听她说那孩子家里条件特别优越,人也不错。”
百合猛地抬起头,用惊诧的眼神看着王淑香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的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妈,你——答应啦?”
“我考虑了许久,觉得那家条件不错。我怕——哦,我还没答应,真的。”
王淑香知道这孩子心思重,没有直接回答,她边猜测着百合内心的想法,边小心地敷衍着。而后,她似乎有些心虚,像是怕黑暗中的百合从自己的表情中瞧出什么端倪,赶忙转过头看向大门外。
大门外,一切树木、房屋以及远处的山体都融成了黑漆漆的一片,所有的东西都隐没在黑夜中,偶尔一阵夜风吹过,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
沉默了许久,还是百合率先打破了沉寂:“妈,你怕啥?你是不是怕我错过好姻缘?可是,妈,我才十六岁啊!我还不到结婚年龄。”稍顿了顿,一个嗫嚅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妈,真的我还小,我能为家里做很多很多事,我,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
“唉!百合,我哪能这么想。我也是这么跟铁蛋儿娘说的!可她——”
王淑香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此刻不适宜说出来,就把铁蛋儿娘下午说的话只讲了一半,另一半咽了回去。
的确,自从嫁到了这个家里,贫穷、困窘就如大山一般一直压着这个家庭,她们一直在艰难的重压下奋力前行。王淑香这个女人实则是非常要强的,长期以来,她一直克勤克俭地过日子,大钱没有,也从未奢求拥有巨额的财富,可即便是些小钱,她也不多,还得为少许的花销精打细算。在密密麻麻如树叶般的日子里,她从未舒心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对这个家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这不,千熬万熬,好在百合已然长大,已有上门提亲的了。倘若能找个有钱的女婿帮衬自己,为自己分担一些,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她确实已经精疲力竭了,太需要这样的帮助,所以内心很想促成这门亲事。
“百合,我对这家人的情况也不太清楚明晰,但听铁蛋儿娘说条件确实很好,我觉得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好好琢磨琢磨,还是听妈一句,别错过了。”王淑香委婉且满怀期望地劝说着。
“妈,咱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不上学是为了帮您养弟弟,帮家里做家务,帮着种好责任田,难道您就这么舍得我走?我走了对您能有啥好处?”百合带着哭腔追问,显然,她已经泪流满面!
王淑香心里“咯噔”一下,她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解释下去了,可又不能,也不愿意向继女敞开心扉。她清楚自己的那份私心无论如何也是难以言明的。
“妈,既然您觉得他们条件好,是哪家有钱?还是哪家孩子不错?”见继母未回答自己,百合又执拗地追问道。
“这个——这个我是听铁蛋儿娘说的,她说那家开了个养鱼塘,这孩子是独子。”王淑香说道。停了一下:“不过,那孩子我没见过,也不熟悉。铁蛋儿娘说,如果咱们觉得行,就挑个日子让你们俩先见见。”
“唉,嫁就嫁吧,看来妈妈是急着让我走啊,这儿我是待不住了。”百合有些偏激地想着。“既然妈不想留我,我还自作多情赖在这干啥?到底不是亲娘,不贴心。亲娘啊,您到底在哪儿啊?”百合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再次被继母的举动深深地刺痛,仿佛又被撒上了一把盐。
“妈,行吧,您觉得合适就定吧,我去相亲。”百合面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声音里透着令人感到压抑的寒意,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住。
看到百合答应得如此干脆,还有那副心如死灰、毫无生气的表情,王淑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反倒有些惊诧不已。
“哦,这哪是同意啊!看来这小丫头是真不情愿相亲,她这是跟我赌气呢?”王淑香面无表情地看着百合,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语气缓和地说道:“百合,你别生气,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不过,过日子可是大事,都是你自己的事,主意你自己拿,谁也不能强迫你,你不愿意就别去!可话又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都得走这一步。再说,一家女儿百家求,人家铁蛋儿娘来咱家提亲也没啥错。”
“妈,您别说了,我还小,对外面的事儿啥都不懂,您看着合适就按您的意思办,我听就是了!”
百合说完,不再看王淑香一眼,转身走进屋里,把继母就这么晾在了原地。
看着百合离去的背影,王淑香坐不住了!她长叹一口气,思索片刻,然后用巴掌拍了下膝盖,似乎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起身进屋拿了个手电筒,关上屋门,走出院子,拉开大门,出去,关上,就去找铁蛋儿娘了。
漆黑的夜幕下,一道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寂静而蜿蜒的山村土路上,一个人影伴着光团匆匆地移动着。王淑香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铁蛋儿家门前,正要喊铁蛋儿娘开门,一条大黄狗就蹿到大门后,“汪汪”地在门后狂叫起来,吓得王淑香赶忙用双手紧紧拉住两扇大门。
“谁呀?来了,来了。”接着,传来一阵赶狗的呵斥声。
铁蛋儿娘边高声询问,边打开大门,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门外的黑影。
“是我。你们家的狗真凶!”王淑香带着恐惧的声音高声说道。
“哎呀,是淑香大妹子啊!快进来,快,来屋里坐。”
铁蛋娘听出是王淑香的声音,立刻满脸笑容,一边顺手拿起一个笤帚,把身后的大黄狗赶走,一边热情地招呼王淑香进到院子里,把她让在屋中间坐下。
“大妹子这么晚过来,肯定有要紧事吧?”铁蛋儿娘笑眯眯地明知故问,心里却似乎已经有了底。
“嫂子,还是今天白天您说的那事,我跟百合说了,她同意了!让咱们选个日子去相亲。”王淑香说着,脸上却显出极不自然的神情,那表情显得十分纠结。
“真的?这么快就同意了?”黑暗中的铁蛋儿娘并没看清王淑香的脸色,但语气中明显透着意外的惊喜,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哎,嫂子,您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看百合不是真心的,她在跟我赌气!我拿不定主意,就来跟您商量一下,这事儿到底该咋办?”王淑香边说边站起来,接着又坐下,显然内心十分纠结,犹如一团乱麻。
“我说妹子哟,您先别想那么多,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同意相亲就行,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有下一步了。您别说,也许百合一见那孩子,就真喜欢上了!”
铁蛋儿娘一边说着,一边洗了几个还泛着青绿的苹果端过来,热情地让王淑香吃。
“您说的也是,有道理,可打一开始她心里就不情愿,只是赌气同意的,所以这事儿啊,我总觉得没咱想得那么好,您看这事儿怎样才能办得顺利?”
王淑香边说边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又涩又酸的味道,让她不禁皱了下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正在这时,大门后卧着的大黄狗又“呜呜噜噜”了几声,接着马上站起来,欢快地摇着长长的尾巴,露出愉悦的神情。铁蛋儿娘立刻对王淑香笑道:“不是外人,是我那实心眼儿的铁蛋儿回来了!”
铁蛋儿大步跨进院子,不耐烦地呵斥着大黄狗,径直朝屋里走去,高声喊道:“妈,我回来了。”这时,大黄狗不叫了,频繁地摇着尾巴跟在铁蛋儿后面,讨好地围着他转悠,不停地舔着他的裤脚。
铁蛋儿长相普通,身体健壮,中等个头,长着一张倭瓜脸,通红的脸膛上,有一双不太协调的小眼睛,宛如镶嵌在磨盘上的两颗珠子,细小的黑色眸子总是滴溜溜地转,让人看着既不舒服,又觉得不安。当他看到王淑香时,急忙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笑,不冷不热地问道:“来了!”
“嗯。”王淑香同样冷漠地应道。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晚饭也不回来吃?”铁蛋儿娘责怪地问儿子!
“没去哪儿,就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喝了点酒,饭已经吃过了!”
铁蛋儿扭头回了一句,不再理会她们二人,走进自己的房间。铁蛋儿娘看着王淑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聊她们的话题。
“其实那丫头嘴上答应去相亲,还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所以我心里怎么都不踏实。咱们都是女人,都是过来人,都清楚这一步要是走错了,真会害她一辈子。嫂子,如果那家孩子长相不好,或者人品不行,我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呀?想来想去,我觉得那孩子的相貌、人品我得先打听打听!要是真不行,亲也不用相了!”王淑香诚恳又担忧地说,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稍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嫂子,说实话,百合这孩子不错,就是倔了点,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怪可怜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害了她,那是要遭报应的。”
“大妹子,你说得对,应该这样,哦,你看着办吧!”
铁蛋儿娘说了半天,见王淑香还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这时只好顺水推舟敷衍道,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哎,我说淑香婶子,俺娘给百合妹子介绍的是哪家?不知道那个人我认识不认识?”就在王淑香正要起身离开时,不知何时,铁蛋儿又从里屋出来了,站在王淑香身后,带着满嘴酒气瓮声瓮气地问道!
“你在这儿干啥?进去、进去!这儿没你的事。”铁蛋儿娘没注意铁蛋儿什么时候出来的。她一把抓住儿子往里屋推,高声阻拦道。
王淑香一看铁蛋儿出来了,急忙拦住他娘道:“嫂子,您等一等,铁蛋儿整天在外面,也许对那家人了解。”然后,不管铁蛋儿娘同不同意,就转过脸看着铁蛋儿:“大侄子,我问问你。你认识南坪村养鱼的李高邦吗?他那个儿子怎么样?”
“南坪村养鱼的?李高邦的儿子?”
“就是、就是。听说那个村就他们一家养鱼,那家孩子人品咋样?”王淑香急切地问,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那孩子?哦,哈哈哈——那孩子?”
突然间,黑暗中的铁蛋儿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莫名其妙的怪笑把王淑香弄懵了。她看看铁蛋儿,又转头瞧瞧铁蛋儿娘,有些不安地问道:“嫂子,您家铁蛋儿是不是喝醉了?”
“谁、谁说我喝醉了?淑香婶子,我没醉,真没醉!”
铁蛋儿虽说没醉,可身体还是晃了几晃,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冲着母亲高声吼道:“我说老妈,你、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就忍心把百合妹子往火坑里推。那小子仗着有钱,吃喝嫖赌啥都干,女朋友一大串!你、你能不知道?你还装好心给百合妹子牵红线,你就、就不觉得百合妹子可怜?你、你就不觉得亏心?”
铁蛋儿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说完,王淑香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再看铁蛋儿娘,原本笑容满面的脸,瞬间“呱嗒”拉了下来。她一边嘴里骂着:“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才喝了几口酒,就在这儿胡说八道,你知道个啥!啊!”
她一边用力把儿子推到里屋的床上,一转身赶忙出来对王淑香喋喋不休地说道:“他婶子,他喝醉了!净说胡话,你可别信他的醉话,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东南西北,满嘴胡言,不说人话了。大妹子啊,咱邻里乡亲这么多年,我咋能办那缺德事儿。
虽说俗话说唱戏的腿,说媒的嘴,媒人两边说些好话是有的,可昧良心的事,我绝对不干!再者,说媒这事儿,如果实话实说,能说成几个?不过,那养鱼家的孩子娇惯些倒是真的,但要说人家吃喝嫖赌啥都干,那可真是冤枉人了。我年纪大了,不太清楚,你还年轻,咋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能太老实,太老实了,女孩子能喜欢?你说是不是。”
此时的王淑香啥都清楚明白了,也就不想再耽搁时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弯腰拿起桌上的手电筒,起身匆匆扫了铁蛋儿娘一眼:“嫂子,天不早了,我先走了,这事儿咱改天再说。”说完便飞一般地走出她家大门,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等王淑香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时,发现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她划着火柴把灯点上,挑起门帘,看到儿子百良和百合都已经睡下。“唉,到底还是孩子啊!”她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和疲惫。
王淑香转身走到大门口,将大门关好、上栓,再把屋门关上插好,然后慢慢走到堂屋的条几前,静静地呆立着,痴痴地看着靠墙放着的那个简陋相框里的一张全家福合影出神。
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桐木相框,是丈夫张海山亲手制作的。相框未着色,只上了两遍清漆,显得格外朴素。玻璃后面是一张彩色相片,是百良一周岁时他们一起去镇上照相馆照的。丈夫张海山怀里抱着百良,她和张海山紧紧依偎着坐在那里,幸福地笑着!百合则身着山里孩子常见的碎花小袄,有些局促地站在他们身后。这是个亭亭玉立、十分俊秀的小姑娘,清纯的神态、相貌,恰似山里长出的一朵野花,美丽、清纯,充满了阳光明媚的艳丽。
“海山啊,海山,我向你发誓,就算我再艰难,也不能为了自己不管不顾地把百合推出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后娘也是娘,我不能那么做!我一定要让百合找个好人家,让她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王淑香动情地将相框轻轻取过来,紧紧抱在怀中,脸上的泪珠一串串滚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王淑香仍独自坐在那儿,伴着那个相框。“唉,孩子的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一定要好好给她选个好人家,绝不能毁了她!百合啊,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不是坏女人,天地良心。”随后,她轻轻端起灯,走进里屋。不一会儿,灯灭了,这一夜,王淑香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哎,百合,我跟你说,昨天跟你说的那事儿咱不提了,那个亲不用去相了!”
第二天早上,王淑香依旧起得很早。她把头发挽好别在脑后,然后将脸埋进水盆里洗脸。当她抬起头用毛巾擦脸时,看到百合正背着竹篾编的背篓往外走,高声说道。
“咋又不去了?”百合转过身,满脸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怕我错过好人家吗?”
王淑香拿着毛巾在脸上又胡乱擦了几下,然后在水里洗净、拧干,搭在盆架上,漫不经心地说:“别问那么多!妈的心,你可能不懂,反正那家亲事咱以后不再提了。”
百合用奇怪的眼神紧紧盯着继母,疑惑地看了看,转身离开。因为她分明看到继母双眼红红的,眼泡还有些肿,可她并不知道,王淑香昨晚想了许多许多,一夜都未睡好。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董宏伟,洛宁县特殊教育学校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