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年的信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带来的。一场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把村庄修饰得银装素裹。山崖,屋檐中悬挂着的冰凌,透射出寒冷的光芒,山村的孩子们,在旷野中奔跑,打雪仗,回头望见村庄里,一排排低矮的瓦房顶上,冒着串串的炊烟,年的味道便在心中弥散开来。这是盼望很久的希望,儿时的一年,似乎特别的漫长。山村的年味是在代代传唱着的歌谣中变得浓郁的。“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剁年肉;二十七,做粑吃;二十八,煮腊鸭;二十九,家家有;三十夜,喝细酒。”“初一不出门;初二拜家庭;初三拜母舅;初四上外母家门”。儿时的山村,没有电灯,没有电视,却在一群孩子们的歌谣中变得热闹,充满着春节到来的气息。
“鱼奔长江,客奔家。”“长工短工,二十四里满工”。山村里年的味道是从腊月二十四开始的。这一天,随着在外忙碌的人们不约而归,山村里更加热闹。中午过后,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都在隆重地接自家的祖宗们回家过年。煮熟的猪头摆在红色的托盆里,焚香的烟火升腾起香火延绵不断的气息,随着长辈们一声“祖宗们回家过年诺”的呼喊,山村里的年味除了浓郁,还有了庄重的味道。
“二十五,打豆腐。” 我的姑姑是打豆腐的高手,从大锅里舀出的热腾腾的豆浆,倒进木质的“豆腐桶里”,然后,左手拿一个碗,里面装着白糊糊的东西,右手用三个手指沾惹碗里的东西,慢慢地撒向桶里,说是“点卤”。然后盖上桶盖,过一会就喊我们来吃“子豆腐”。我们家七个小孩,便麻利地奔向厨房,各自从碗橱里拿出饭碗,围在桶的周围,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木桶和姑姑手里的铁勺,焦急地等待姑姑掀开桶盖。白晃晃的“子豆腐”终于端在手上,虽然每个人都只有半小碗,但那浓浓的黄豆、石膏混为一起的香味诱人心脾,这是童年的年味,与我唱的歌谣一起,刻在我永久的记忆中。
杀年猪,是山村里很隆重的年庆,一年一次,择日而行,期盼有个好兆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在山村,杀猪是不让孩子们看到的,唯恐杀生和血光给孩子带来灾祸,也担心孩子们把不住门,说了不吉利的话。可不论谁家杀年猪,屋场里所有的人家都会沾上荤味。这家的女主人会在当晚烧一大锅猪血、猪肝、新鲜肉之类混在一起的“杀猪汤”,然后叫自家的孩子一家送一碗,所以每家都有了杀年猪过年的喜气。“二十六,剁年肉”,年的歌谣,含有分享的味道。
“二十七,做粑吃。”山村里,过年做粑是必不可少的。米粉粑,高粱粑,糯米粑,小麦粑……都是为过年准备的,招待宾客,回赠亲戚好友,是山村延续的风俗,传递丰收喜乐的气息,传递各具风格的年味。
我家每年做过年的粑,都很有仪式感。母亲在二十七晚饭的餐桌上,轻声地告诫我们:“一年一度的忙年,要图明年的吉利,一会家里做过年的粑,小孩子们不要乱说话,晓得啵?”
我家每年蒸粑都是从米粉发粑开始。姑姑在灶上,母亲在灶下。姑姑从房间的被窝里端出木桶,轻轻放在灶台上,打开盖子,望了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妹,今年的发粑发的真好,明年家里一定会万事顺利。”
母亲深情地望了望站在灶边的一排孩子,“首先望孩子们个个都勃生勃长,少灾少难就好。”母亲的心事都放在孩子们的心上。彼时,红红的炉火照亮了母亲的印堂,昏暗的煤油灯火,在升腾的烟雾中摇曳如豆的光亮,光亮中有姑姑忙碌的身影,有七个小孩,天正无邪的笑脸,还有七双焦急等待的目光。
竹制的蒸笼里飘出了甘甜的香味,粑蒸熟了,姑姑把蒸笼放在水缸盖上。孩子们不能急着去拿来吃,首先得让大姐在每个粑上盖了花印,然后等母亲用碗装了几个到后门外,用恭敬的话语,请先人们来品尝。然后,母亲就开始分配送给左邻右舍,根据各家人口多少,至少保证一人一个,叫姐姐们分别去送,还叮嘱她们要说些礼貌的话。闻着香喷喷的味道,虽然垂涎欲滴,但没有姑姑和母亲的允许,没有谁会争先品尝。
蒸完米粉发粑,蒸糯米糍粑,还有小麦粑,年粑……姑姑和母亲通宵达旦地忙碌,我们在年味的熏陶中进入了梦乡。“过年,过年,瓜子上前,不要,不要,往荷包(口袋)里一倒,双脚一砸,一对年粑,双脚一跪,年粑一对。”只是梦里都是年的味道,都是年的歌谣。
年终于到了,父亲也从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学校回到了家,在除夕的前天傍晚,撑一把乌黄色的桐油雨伞,身上积满了白色的雪花。“长工短工,二十四里满工。你看小年都早过了,你才回来。”母亲轻轻掸去父亲衣服上的雪花,脸上洋溢着祥和的笑容。
“年有三朝,端阳一日”。大年三十,母亲在喊我们起床时,先许诺了我们新年的三天假期。姐姐们开始打扫居室,我们帮父亲牵纸、折叠、送春联,一个屋场的春联差不多都是父亲亲手所写,各家的主人送红纸来的时候,总是满脸的敬意,叫父亲为“先生”。父亲一天的挥毫楹联,让村庄里年的味道添了文化的气息。更让我们家多了独有的味道,诗书润泽,墨香满堂。
除夕夜里,煤油灯格外的明亮,那是父亲亲手擦亮了灯罩;客厅里是寒冬里最暖和的时候,因为母亲用栗炭烧了红红的火盆;桌上摆了姑姑亲手烹调的饭菜,都是团员美满的味道。一家人温馨而安静地坐在一起,相互祝福,举杯“喝细酒”。
年年的岁月碾过了人生的时光,岁岁的年味还在绵延不断。 “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剁年肉;二十七,发粑吃;二十八,煮腊鸭;二十九,家家有;三十夜,喝细酒。”年的气息已开始弥散,节的味道越发浓稠,寻味中国年,年的歌谣也是一种独特的味道。
作者简介:王飞,女,安庆市作协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散文和小说散发于《安庆日报》《安庆晚报》《振风》《作家文荟》《长河文艺》《安徽妇女研究》等报刊和《人民网》《安徽网 安庆新闻》《作家导报》《独秀文学》《龙山文学》《江南作家》《纪实文学》《中国作家网》《学习强国》等网络媒体。2018年散文成集《岁序闲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