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柏
1、临时工
1976年,我高中毕业,当时19岁。是家中长子,家中还有两弟一妹。为了减轻父母负担,毕业后就去施工队做了临时工。
上班第一天,工长看我长得瘦弱、文静,就将我分配到后台上料班组——给水泥罐运送沙子、水泥料。
上料台是由木模板搭建的长斜坡,每次上料要将筛过的沙子,用独轮小车倒进水泥罐里。独轮车看着简单、不起眼,空车都很难掌握平衡,别说装满沙子,还要上坡,很有难度。刚开始总是推得离了歪斜,不走正道,说翻车就翻车。一位热心的杨姐便手把手地教我:胳膊如何端平,迈开腿的跨度,上坡起步时用劲的力度等,经过十几次的反复练习,我很快就掌握了独轮车的平衡术,推车上坡的速度,也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快,从没有耽误过上料,很快便得心应手,渐渐成了熟练工。
干了三个多月,工长看我干活不偷懒,还挺机灵,把我又调到了有点技术含量的水暖班组。水暖工的基本技能是能识图,看懂图纸才能下对料,班组里有老师傅、技术员教我识图下料,弯管、套丝扣等技术活。我善于学习,很快掌握了应知应会的基本技术要领。那个时候干活是要下真功夫的,没有机械来协助,都是人工操作。例如铁管弯成90度:地上架上炭火,将装满沙子的铁管抬到炭火上,烧红后用工具将铁管子弯成需要的弯度。管头上的丝扣也是人工用带丝工具在案台一圈一圈套出来的。遇着粗一点的铁管子,最后的十几圈扣丝,人要站在带丝把手上,用力往下踩,才能套得动,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工人是要付出很多体力的。
钢筋班组缺人手,我又干了三个多月。
记得在铁路建筑工地干了一年多,挣了一些钱给父母贴补家用。后来县里招工,是全民合同制,要去外地工作。父亲和我商量后,我便同意去大庆工作。
2、合同工
那时的大庆还很荒凉,没有多少楼房,我们住的是干打垒的房子。记得屋里有个火墙子,冬天取暖,将带铁头的天然气管子往火墙里一扔,24小时熊熊不灭,常见油田上又高又细的铁架子,那天然气像火炬似的,常年不熄。
当时的大庆还很艰苦,缺水果,缺蔬菜,但却有几样不用花钱:看电影、坐汽车、使用天然气。
我在工地上早出晚归地干活,收工后别人玩耍娱乐,我常躲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边看书边写东西,偶尔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过豆腐块大的文章,后被踩油三部团委领导发现,将我借调到团委做团的工作。
某领导闲聊时曾问过我是否想长期留在大庆工作?那时信奉“父母在不远行”,回答说:“不想留在此地,还想回家乡工作。”他曾劝我要往长远看,并说:“大庆这个地方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要有信心留下来。”后来我母亲去了三次大庆看我,哭了三次,说这地方太苦了,一定要回家乡。架不住母亲的苦苦劝告,工作了一年多后就又回到了哈尔滨。
3、电力工
从大庆返回哈尔滨后,还复习了大半年,准备参加高考。那时还实行省考,先参加省里的考试,过了关,参加全国统考时,因数学成绩差,没有考上。准备再复习一年(第二年又加试英语了)。这时正赶上铁路招收正式职工,父亲和我商量是继续复习参加高考还是参加工作?我当时想得挺美,一边工作一边复习不也行吗。主要是家里生活不富裕,作为长子不想过多增加父母的负担,便毅然决定参加工作。
参加工作便套上夹板,开始了紧张有序、周而复始的劳作。每天早上六点钟出工,晚上六点钟才收工,也就没有精力再琢磨复习考试的事了。
电力工,顾名思义:有一半技术出一半力气,入职便是学徒工。一个老电工师傅带4至5名徒弟。那时候的人都有一种上进的精神,师傅也真教,学徒也真学。吃完晚饭,师傅便带着徒弟到宿舍院内,手把手教我们绑瓶子、打拉线、做高压线接头等日常施工中应知应会的电工技术,每天都有新内容。师傅先做示范,打个样,我们照样学着做,直到学会达到标准为止。师傅都很严厉,一丝不苟,不认真学的,真不惯着:当着众人面骂你。一个徒弟学的时候不认真,到自己动手做时,做了四五遍也没做对,师傅狠狠地数落一番:不好好学,能他妈有啥出息。我动脑动手的能力还行,也要强,很少出错,从没有被师傅骂过。
我们当时是铁路施工单位,负责局管内铁路沿线的电力施工、安装。当时我们承担的是从浩良河镇到依兰的电力外线架设施工任务,每天往返于工地的交通工具是轨道车(有固定时间,只在火车运行间隙才可,有紧急任务,需要提前到车站调度预约通行时间),早上送到区间工地,晚上接回,中午带饭在区间工地吃。
电力工的作业是先挖坑,之后将提前运到工地的水泥电线杆,用人工竖起并立于坑内,四周填埋泥土压实。工友两人一组,用脚蹬子蹬上电线杆作业,先将铁横担固定安装好,再安装瓷瓶,遇着拐角的电线杆,还要打上斜拉线,使其稳固,最后一道工序是运送电线:一端将圆形大线轴子固定好,全班组20几个人,肩上垫上毛巾,扛着铝制电线,喊着口号,一字排开,像蜿蜒的长蛇阵般挺进,穿树丛,过小溪,越丘陵,一直放到设计图纸要求的长度为止。之后将绳子一端绑在电线上,一端挂在腰间工具袋上,工友们一起爬到电线杆上,喊着号奋力将电线提拉到横担中,放到瓷瓶上,待拉到设计要求的水平度,再用绑线将电线固定好。
电力工所有的活都干过,唯独遇到河口两岸高达21米的电线杆,没有爬过。那光秃秃的电线杆,攀爬时是轻轻摇晃的(刚立好的电线杆尚未安装拉线固定)我恐高,上到半路,腿抖得厉害,半途而返。每次都是我师兄上,“我来吧!就你那小胆量,下边好好伺候就行了!”
在现场每天除了早出晚归地干活,有空还得学习电工技术,考大学的事便没了着落(后来是带薪半工半读完成了大学学业)。年底组织的全省电工考试,全队去了20多人,只有9人拿到了全省的电工证,其中有我一个。
一次,我正在现场干活,工长找到我说:“小钟,我正在给配电所配电柜配线,事情太多,忙不过来,看你干活挺细心,从明天开始,你去配电所负责内线施工吧。”“我行吗?”我不自信地说。“我看好你,大胆干,没问题。”当时每个人都愿意去配电所工作,无须整天风餐露宿、风吹日晒的。
那时的电工内线作业,都是手工操作的。配电柜都是空的,预留了各种电器的孔洞,电工师傅要按图纸将电器配件安装好,用电线连接,百余根电线捆绑在一起,像梳小辫一样整齐划一,横平竖直,且不能有错,若接错一条线,电表仪器一检测不转动,那麻烦就大了,查错比安装还麻烦。好在我每次都细心安装,一丝不苟,毫无差错,通电推闸,电器闪亮,瞬间工作,圆满完成安装任务。
那时工地住宿条件很差,记得我们是在晨明火车站,靠近铁道口的一处空地上建起的营地,四圈是四栋长方形的棉毡布绿色帐篷,进到里面左右两边是通铺,窗户很小,棉帐篷的特点是夏天闷热,需将帐篷从窗下卷起通风,冬天则很冷,通铺下面有地笼取暖,也觉得四处透进凛冽的寒风……
当工人的三年虽然苦点累点,但感觉很好——工人都朴实无华,一个劲头工作,没有过多的心思勾心斗角,不用彼此提着防着。有话说话,有事说事,直来直去,即便因干活吵了架,吃顿饭,喝顿酒,道个歉也就过去了,没谁会记在心上,没完没了,最后都处成了好哥们。
当工人舒畅、简单,虽然苦点累点,但一根肠子——就是把自己的活干好,有质有量地完成本职工作。每天奔波劳累,回身像散了架,吃得饱,睡得香。工地大馒头四两一个,我一顿能吃两个,还得外加一大盘菜,吃得心满意足,舒舒服服,自自在在。每天收工回到宿舍洗漱完毕,有时找个安静角落读会儿书,到熄灯时往床上一倒,瞬间便昏天暗地、死猪般沉沉睡去,很少做梦,睡眠状态极佳。那种一觉睡到天亮的深度、甜美的睡眠好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
若不是逐步走向了管理岗位,我也会是一位身怀电工技艺、令人敬重的工匠。
作者简介:
钟柏, 网名:独行侠,一位爱读书、旅行(骑行),偶而思索码字的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