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辑按:
这是桑民强老师上世纪九十年代刊在杭州市一本杂志上作品,杂志是由杭州市肢体残疾人协会主办的,叫《自强之路》,铅印,发印量很大(光是本市肢残人就有6万)。桑民强老师在这本杂志上连载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残疾人心态录》。今天桑民强老师问我,可否刊在您的公众号上刊发,我回答:“当然可以。”
我认真拜读了桑民强先生的大作《他与她》,一种美好在眼前铺开……
《他与她》
残疾人心态录(一)
文/桑民强
门,被推开了,她冒着雨来了。从挎包里抽出一叠照片摊在桌上,这是他前几天在柳浪闻莺给她拍的。照片上,她轻盈苗条的身材,秀丽雅致的面庞,温柔纯净的眼睛得到最大限度的展露。不知是因为她面对着镜头,沉浸在大自然和幸福之中的缘故,使自己的形象更趋完美了呢,还是举着相机的他想起了以前的一桩事而更加喜欢跟前这位少女,以致攝影技术得到极致发挥。
曾经有一位姑娘,说要与他谈朋友,拐了几个弯就问人他父亲是什么级别,每月多少收入,这房子以后会不会被公家收回等等。他不耐烦了,客气地打发了这位姑娘。尽管别人说这种女人讲实惠,而且性情坦率。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的人,就是引不起他的喜爱。他只认爱情是婚姻的唯一粘合剂,而决不是其他东西。而她,对他家中情况略知一二,难道她就不想了解得更祥细些?但她从不问这些,好像这些她并不看重。而她看重的恰恰也是他也看重的。因为要帮她的忙就要她的报荅,他从没有想过,以后也不会这样想。他不愿意把纯洁的东西玷污了。有一次她偶然听到一位朋友悄悄地对他说:“你付出那么大的气力,就不想得到一点什么吗?要知道她随时会离开的,到时你会后悔的。”他受辱一般地怒吼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是那种人!”当时一串清泪从她眼里涌出,但没用手帕去揩,只是让其尽情地淌。
虽说他现在还是厂里一名普通职工,但兼有不少的“忙职”,省市残联下面各种务虚挂衔五六个,这些挂衔拿不到一分钱,却会占去他所有的业余时间,好在他心甘情愿。但一般人不理解,在他们眼里,这些挂衔都是徒劳无“益”,别人不理解他还可忍受,如果女朋友也叽哩咕噜,他会招架不住的。好在她是理解的,她尽管口头上没有挂着支持之类的许诺,但实际上从细微处着手,用勒劳和温柔滋润着他从事残疾人事业所带来的繁忙和烦燥。她看到他晚饭后就要匆匆出门去开会,就悄悄将他洗澡換下的脏衣洗了:她瞧见他搞完活动回来心情郁闷,就说有趣的给他听,让他笑声中淡了烦恼。一次她趁休息天到街上转悠了好长时间,回来时也不吭一声,只是笑笑,他猜她是上街随便兜风,也没多问。第二天她見他二哥脖子上有一条好看的围巾,就问:“你是从哪处买来的?昨天我出去跑了半个杭州,想给他买一条像你一样的围巾,就是买不到。”他这才想起她曾经说过一句话:“你经常晚上出去,脖子露在外面太冷了。”原来她一直挂念着他自己并不以为然的脖子。他的眼睛湿润了,如果不是二哥在场,他好想抱抱她。
天,还在下着雨,而且越下越大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不要走了?”她点了点头,站起来在外间给他铺好了床,然后跑进了里屋,关上了门。他在外间开玩笑说:“你用发絲将插销的孔缠住,明天一早如果发絲断了,拿我问罪。”她在里屋窃窃地笑,并不当一回事。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后正要开门,像有人在外面故意拉住门。他忙说:“等一等,我有头发缠在门扣上,待我将它松开。”她跑出来一看,果然门扣上挂着一小束粗硬的头发,她心痛地捧着这束头发,嗔怪地:“说说笑话,你倒当起真来了,也不怕头痛。”他憨厚地笑了,笑得那么纯真。
俩人的爱情要闯的第一道关一一父母关。
她曾在母亲面前随意提起过他,“年纪大了点。”母亲也极不在意地说,或许老人家以为宝贝女儿是闹着玩的,根夲没往心里去。当女儿再一次提起此事时,母亲警惕了,开始惊慌。她想起村里那个不怜而又麻木的跷子,谁不投以蔑视的目光呢,女儿怎么会,怎么会与这种人交上朋友,她要帮女儿从感情的泥淖中拔足出来,不能让城里人花言巧语将女儿骗了去。作为肢残人的他预感到一场大雾将遮盖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于是匆忙给她父母写了封信,他要用一个残青赤诚的心去打动俩老。信中说,我虽残疾,但无论从家庭条件还是夲人素质,都不会让你家千金吃亏的。等候回信的那几天,时时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困扰着他,胸腔里悬着块石头,晃荡晃荡。回信终于来了,照旧说了些年龄相差悬殊之类的话后,不解地问,城市女人多的是,你干吗非得我们女儿?他失望、委屈、痛苦。不理解他与她的一对老人哪,怎么说你们好呢?她默默无言,望着脸色苍白的他,猛地扎进他的怀里,一哭就是半个钟头,那是无声的涰泣,远比嚎啕大哭更令人难受,他不感到委屈了,反倒安慰起她来。
离别的日子终于临降,不过他还蒙在鼓里。这天傍晚,她神色沮丧,说外祖母病危,要马上回村里去。他心里“格登”一下,惊惶地问:“怎么,你还要将衣服带走?”她的替換衣服一直存放房里的。“可能要多住几天”她有点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平静。“那一一,这几條连衣裙带去干吗?”他紧抓着疑惑不放,她不吭声了,默默地收拾着一切,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做些事了。他不知道,她母亲赶到杭州来了,此刻就在门外,催逼着女儿立刻跟着回家。而她荅应了母亲这一苛刻要求。她想起春节时,一次母亲带她去亲戚家玩,大家都羡慕她在城里找到了工作,更有人打趣说:你干脆在城里找个对象算了。谁知那个被人蔑视的跷子跳出来大煞风景,嚷着:“城里人会要伢乡下人,嗯,找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还差不多。”这天晚上,母亲一夜的啜泣声强烈地刺痛女儿一颗孝顺的心,她懂得母亲的难处。他应该记住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与你结合了倒没有什么,而我的父母却要被村民们指指戳戳一辈子的。
她包起刚给他打了一小半的毛线衣塞进了包里,准备带回村再继续编织,这一举动使他渐渐冰凉的心窝又腾起几朵热浪。但她总是默默地收缀着,他猛然意识到她很可能一去将难复返,过去的一切将变为美好而残酷的回忆。他这位坚强的汉子,想到此眼泪夺眶而出,她与他相视了片刻,不能再呆下去了,她也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逃一般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