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父亲》
关 东 月
1967年,那是一个被狂热与混乱深深裹挟的年代。回忆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往昔的街道景象在眼前浮现。大字报如白色的巨浪,汹涌地席卷大街小巷,“炮轰镇委,火烧郝万君,油炸孙仁”等触目惊心的字样随处可见,它们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在那疯狂的口号声浪之中。红卫兵、红袖章、红标语汇聚成一片火红的海洋,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红,燃烧着无知与狂热。
我的父亲,就在这片红色的海洋里被打成了“走资派”。他本是一位坚定的老共产党员,一生对党和人民忠心耿耿,却在这场风暴中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被批斗的场景。他站在那里,周围是愤怒的呼喊与指责,那些声音像锋利的箭镞般刺向他,然而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屈服的迹象。批斗会后,他被惩罚去扫雪。那年塞北的雪下得极为惊人,好似无数被撕碎的棉絮从天空倾泻而下,内蒙草场上的羊群都被冻成了白玉雕成的冰坨子,一辆辆卡车往南拉运,车厢里满是冻得咯吱作响的羊骨。
父亲在寒冷的冬日里,身着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严寒。他的脚趾被冻破,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之上,但他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他握着笤帚清扫公社街道时,笤帚划过冻土的声音至今还铮铮地回响在我的记忆里。寒风中,父亲佝偻的身影宛如风干的虾米,握着竹扫帚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我躲在供销社的玻璃后面,看见他蹲在墙角呵出一团团白雾,用冻僵的手指把结在睫毛上的冰碴一根根摘下来。深夜回家时,他的棉鞋里灌满了雪,脱下来竟倒出两捧冰碴子,在煤油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油炸”这样残忍的词汇被加诸于父亲身上,那是多么荒谬而恐怖的事情。但父亲就像一块钢铁,在这烈火的淬炼下百炼成钢。他没有向邪恶低头,也未曾被无尽的迫害打倒。他心中的信念如同灯塔,在黑暗的岁月里闪耀着永不熄灭的光辉。他深知这一切的混乱只是暂时的,真理终会战胜荒谬,正义终会驱散阴霾。
母亲在炕上缝补着父亲被撕破的棉袄,顶针在黑暗里划出细小的银线。那些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她飞针走线的声音像是一种秘而不宣的盟约,线头在枕头底下打成死结,这是我们沉默的反抗。
腊月二十三的除夕夜,父亲带回半块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饼子。灶膛里的火苗映照着他龟裂的手背,我们分食着这仅有的食物时,窗外的爆竹声突然炸响,仿佛一片血红的海浪。母亲把最后一点苞米面掺进稀粥,蒸汽模糊了她鬓角新生的白发。红卫兵的游行队伍举着火把经过巷口,那些刺目的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土墙上,像一株株颤抖的蒿草。
天快亮时,父亲摸黑去井边打水。他披着破棉袄站在復冰的井檐旁,凿冰的声响惊飞了栖息的麻雀。回来的路上,棉袄被北风灌满,肩头鼓胀得像只落汤的麻雀。我抱住他冰凉的胳膊,感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突然想起课本里说过的“人定胜天”,可在这呼啸的北风里,连神明都似乎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一次次的批斗中,红卫兵逼迫父亲认罪低头,倔强的父亲大声吼着:“我是共产党员,我怎么会反自己的党!”那些疯狂的红卫兵便强按父亲的头,按下去,父亲又挺起来,再按下去,父亲再挺起来,其间父亲的脸上、鼻孔都被打出了血……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二十余年了。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个疯狂的年代早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但父亲的精神,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永远高悬在我们心灵的天空。他的坚韧、忠诚、不屈,成为家族传承的瑰宝,激励着我们在生活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当我们在生活中遭遇困难时,就会想起父亲在批斗台上那坚定的身影;当面临抉择、犹豫是否要放弃原则时,父亲那挺直的脊梁便会浮现在眼前。他教会我们,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坚守自己的信仰,不向邪恶和黑暗低头。他的精神,如同涓涓细流,在岁月的长河中流淌不息,滋润着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始终保持着一颗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心。

作者 关东月,吉林人,现居广东佛山。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1文学艺术》副总编,《中外文化传媒》副主编,《当代精英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诗刊,《春风》《蔘花》,《青年月刊》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及各大媒体网络平台,有多篇获奖作品被选编入《当代华语作家获奖文集》,《中国亲情诗典》,《中国实力诗人优秀作品集》,《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精典小说,散文,诗歌集》等多部国家出版物文集。荣获全国首届东岳文学奖,第三届孔子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