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溪
文/陈家兴
刚刚下过小雨。我走到城市公园的湖边，她没来，不过不要紧，我可以等。环顾四周，凌乱的绿色塑料草皮和空空荡荡的白色桌椅映入眼帘，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没有写名字的婚礼请涵，在手里摩挲着。
没用的，明知道她不会来。但我愿意等。
“我要结婚了，上次来这跟你说过的……虽然你来不了，可，我还是把请柬送来了。”我望着公园雕花栏杆下无力的青绿色流水与忧郁的淡灰色天空，轻轻低喃着。
公园空荡荡的，流水悄然无声，没有回应。
草地上湿漉漉的，坐上去很凉，我不禁想起了过去奔流不息的溪水、阳光明媚的田野以及那个相伴在溪边的她。
那时我学校一放假就会被父母送到乡下，无论寒暑。从小城市生活的我与一直在乡间长大的同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在游戏玩耍间总是多余的一个。
“我们人满了，带不了你！”
“不带就不带！谁稀罕？”
当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结伴玩耍时，我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踢着碎石子一边慢慢踱到墙角去。起初还有一两个同玩的机会，但总归聊不到一起，慢慢的便都疏远了。
可小孩子怎么能闲的住呢？自然是天然的玩伴，既然同龄的人群排斥，我便钻进溪边的林地，每日与潺潺流水为伴，摸鱼抓虾游泳无所不为。村里的溪流从远处的山上流下来，虽不宽阔但很有气力，纯澈的溪水就像透明的绸缎，在葱茏的树林间抖动个不停。
一天晌午，大人们都睡着了。我一人在溪旁的树丛间闲逛，但午间的倦乏还是抓住了我。我走到村口水闸门旁的老柳树下，把头枕在粗而凸起的树根上，旋即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惚间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蹲在柳树旁朝着我微笑。我猛地惊起，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
阳光依旧猛烈的照在大地上。除了树荫下，整个村庄暴露在一片金光中。
我站起来，到溪边撩了点凉水在脸上，感觉很舒服。却不料一回头便看到那个女孩。不知为何，我想假装没看见她直接走过去，但是在经过她身旁时，还是没有忍住瞥了一眼。不成想竟与那女孩四目相对，我的脸旋即红到了耳根。
“咦，奇怪，她好像不是我们村子里的。难道也是跟我一样的吗？还是……”害羞的我一边飞快的向家跑去，一边想着如何能与她再见一面。
那天下午直到晚上，我独自在村子里满天飞跑，却也没再见到那女孩。
第二天中午，我独自在溪边捞虾。忽然，一阵裙摆扫过草地的声音传来。我猛的一回头，却被阳光照的眯起了眼睛。在巨大的白色光环中，我还是认出了她。
“昨天是你吗？”
“是啊。”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是吗？我一直在这里，每天都看到你……”
我和女孩成了好朋友。每当小我一个人在溪边的时候，她总会来和我一起抓鱼，一起玩水，一起散步。
每到黄昏时分，她便和我一起慢慢走到远处的山脚。这是我和她每次傍晚都会走到的地方，小溪就从这里流出，流向村庄。我从未真正到达过那里。我在树林外面向里窥视，余晖下斑驳的树影跟随着日光的流逝而调整。每踏近一步，我都能感受到地上肥湿苔藓的厚重。足迹过处，留下一汪被踩出的清水。
“为什么你总是不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嗯……秘密!”
她俏皮的眯起了眼睛，吐了吐舌头。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每次我看着幽深的树林，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进去一探究竟。
我逐渐长大了，可是她却是和从前一样，身上永远是那件清澈纯透的白色连衣裙。
“说真的，我总感觉你和我第一次见你时没有变化。”
“可能是因为水流的太快，时间跟不上我们的脚步”
她呵呵笑着说，轻灵的声音好像溪流流水拍打光滑的卵石，淡白色的裙摆浸到水里，变得透明 ，与溪水一体。我看不出差别。
一个霞光满天的黄昏，我和她沿着小溪边慢步。
这是这个假期的最后一天。
“你知道吗，等这个工程好了。我也要离开了……”她盯着远处静止在地缘的机器，默默说道。
我说:“那好。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停住了，盯着她，“工程不会那么快的。”
“工程结束之前，你一定要回来一趟。我会等着你的……我怕，我要是突然就走了，你会找不到我。”她顿了顿，没有看我的眼睛，而是继续看着光芒消失在地平线。
远处的农场身上爬满了开发道路的机器，排气管里冒着乌黑的浓烟。
然而，随之而来繁重的学业将我和她的会面隔开了了。可是，开发的道路已经延伸到了村庄。高考一结束，我就回到了乡下。三年了，也许还不太晚。村子里除了多了几栋被推倒的民居，似乎变化不大。
但曾经充满活力而纯澈的小溪不见了，只留下了条堆满惨白色石头的河床。几乎干涸的河床里时不时可以看到废弃的砖石、白色的饭盒与垃圾袋，在石头缝隙间只有一丝细微流水还在坚持着。
“滴滴答、滴滴答……”
在山脚下被伐倒的树林旁，我又看见了她。
她的模样苍老了，鬓角发白。身上的连衣裙已经被撕破、充满各色的污渍。
血红色的残阳下，两个灵魂默默相对，一时却无话可说。一滴泪珠缓缓从她的眼角流出、滴落。我伸出手，想帮她擦拭泪水，却触不到她的身体。
突然我感觉到，一阵芬芳的清凉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她伸出手指，轻轻抵着我的下颌，缓缓抬起我的头。
“为什么不看呢？既然来晚了就该多看看，可能以后就见不到了……我本来可以去另一条溪流，可我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那么就算去别处也没有意思。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走过孤独的黄昏。现在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值得了。”
她捧着我的脸，想要用尽全部力气与勇气想亲吻我的额头，却只在我的眉间留下了一滴泪水。
我颤抖着抚摸她的银丝，看见了她被污染与摧残。她本永远不会老去，可为了我，却只能把自己献祭。只为了能多一点时间，好与我见面。
“滴滴嗒、滴滴嗒……嘀嗒”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她还没来。
我起身，轻轻松手，指间受潮的纸片飘落到湖中。随着湖浪起伏、翻滚，渐渐淹没。
我脸上湿润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转身，消失在绵绵细细的雨中。
作者简介：
陈家兴，男，00后，浙江人，南林大汉语言文学专业。萤火文学社活动部长，江苏省网络文学研修班学员，《青年诗人》函授班学员。2024年获封神杯网络小说省级金奖。作品见于《扶摇诗刊》、《微型小说选刊》、起点中文网、番茄中文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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