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海 ·紙本綜合材料· 78×100cm
1
第一次见到它时，S城刚被洪水淹没
海鸥从一千公里远的海岛飞来
停满所有楼顶
从空中可以看到水下的行人
他们垂直地悬浮在街道上，衣服
随水流展开，像旗帜
红绿灯依然在明暗闪烁
一条鲨鱼缓慢地游过斑马线
它在一个行人身边停下，用牙齿
轻轻敲击他的脸颊
那个行人满脸笑容，头发柔软地伸向水面
他的双臂展开
一个虚空的拥抱静止在了灰暗的水底
汽车缓慢地从他身边漂过
在一千米的远处，地铁站张开黑色口腔
一串气泡从更黑暗的深处浮出
地铁刚刚停靠站台，沙丁鱼
占据了所有座位
2
那天，日出晚了5个小时
暗绿色光斑一直静止在地平线上方
死寂笼罩着整个世界
风由树梢垂下
树叶垂直的落向地面
无数昆虫爬出洞穴，仰头注视天空
第一声鸟鸣发生在11点23分
地平线上方的光斑发出剧烈波动
一束耀眼白光将太阳突然托出
瞬间而至的大风折断了整片森林
黑色鸟群从地平线缓慢升起
这是在海水到来之前，在七分钟后
S城，将在水底苏醒
3
当水面接近21楼，玻璃会同时碎裂
暗红色的诅咒从窗口游出
细如神经的纤细蛛丝
城市，被覆盖在网络之下
随着水流，腐烂的味道蔓延进每一条街巷
S城，缓慢的沉入水底
诅咒有三种颜色
深褐色诅咒会随着气味游走
它们能找到所有漂浮在水面的尸体
它们依附在那些尸体的表面
密集的利爪嵌入皮肤，七天后
所有肉骨都会融化在水中
但没有人见过黑色诅咒
它们似乎并不存在
只有居住在21楼的人曾梦到过它
柔软的发丝爬满门窗
那是海水到来的前夜
一些人看到巨大的影子从高空坠落
4
在九月，水面会升高一米
山顶的杨树被涟漪吞没
树梢，在清晨做了最后一次颤动
沉在水底的人，在三个月后都已学会游泳
蛙泳从一楼开始，邮差用食指按响门铃
他把报纸放在台阶上
写有火灾的那面朝向天空，一个烧焦的人
在一片废墟上演唱歌剧
那则新闻来源于一场战争，一个疯狂的小丑
炸毁了七座城市
在二十九楼，蝶泳显得格外优雅
它会使你想起一段残忍的芭蕾，但结尾
总是会终止在快乐的探戈
蝶泳可以使人升向高处
可以用手指挨近水面，但要格外小心
在那里，阳光会将一切点燃
5
谋杀者穿过街道
谋杀者将外衣搭在左臂
他在接听一个电话，盲音
穿过耳膜，在大脑深处刻下细长的划痕
“你的帽子掉了”一个路人对他说
“你要小心对面的汽车”另一个路人对他说
谋杀者一语不发，径直的走入人群中
那时，洪水刚刚到达车站
37次列车晚点9分钟
谋杀者停在了一个人的背后
他将刀子从衣服下抽出，刀刃的反光
映照出快速逼近的百米水墙
6
你要沉的慢一些，深渊在地下室尽头
紫丁香落下，温柔的音符升起
小提琴由街角出现，弦割断静脉
一些人在鲜血散开的瞬间围拢过来
他们摘下帽子，眼睛
在头顶炸裂
这是一个冰冷的秋天，所有蚱蜢
在阁楼长出锋利獠牙
这是第37街，气泡变换出彩虹的颜色
灯光，随暗流远逝
但你仍然要沉的慢一些，让记忆
在消散前绽放最后一朵水花
7
遗忘在树根腐烂的瞬间弥漫
不同颜色的名字，体温
沿着下水道流淌，绿色的水母
鱿鱼喷吐出灰暗往事
你将忘记一些面孔，从褐色到深紫
蓝色会保留的持久一些
在浅灰那里，有些人会停下来
他们一次次讲述同一段经历
被切碎的时间，冰冻的肢体
他们坐在黑暗深处，仿佛他们并不存在
8
73号是你记得的最远的一个村庄
地铁会在这里驶出地面，白色雾气
弥漫在出站口四周
在这里你很少看到乘客
破败的屋舍，长满杂草的石墙
最后一个居民在两年前去世，一只猫
陪他走过了弥留时光
地铁会在这里调转车头
司机从不走出车厢，三分钟的停留
时间，被拉伸出细小裂纹
一些鬼魂就可以透过这些缝隙传递信件
如果你在一场重病之后来到这里
在地铁调转方向的瞬间
你就能听到一些断续的说话声
一些毫不连贯的词语散落在暗流深处
蔬菜，水果，深井，梧桐，飞，鲨鱼，皱纹
坠落，水草，冰，鳞片，珊瑚，海盐……
9
在距离最高楼27公里处，低矮的屋舍
沿一道河堤展开
高大的杨树环绕在四周
你可以在傍晚来到这里，夕阳
温暖的穿过水面
在灰暗的屋顶洒下斑驳倒影
它会在这里停留十分钟，然后
沿着外围的街巷，逐渐褪尽色彩
阴郁灰暗的底色重新浮出
如果你仍然留在这里，就会听到一阵琴声
在一个偏远的角落
一个房间中会亮起一点灯光
被水环绕着的飘忽不定的气泡
但你不要走近那里，在黑暗的水底
光，是最危险的预兆
10
你无法保存记忆，冰箱在清晨变得炙热
誓言最先腐烂
面孔在冷藏室内融化，温度
使眼睛陷入一层薄雾之中
你站在旁边，看着它们一点点消失
你无法保留形体，在街角转弯处
一半皮肤在路边脱落
骨骸，由砖缝中长出
黑色长发缓缓游走于门窗之间
垂直站立的列车是你所记得的唯一景象
在空无一人的广场，麻雀
将叫声藏匿于青石之下
你可以看到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水面
被一束蓝色闪光点燃
而悲伤，在这个瞬间将整座城市覆盖
李云枫，画家、诗人、导演。曾获 2000年美国《新大陆》诗刊“世纪诗奖”首奖，2002年 台北《葡萄园》诗刊 四十周年庆创作奖，2004年香港《诗网络》诗奖公开组首奖，2006年香港《诗网络》诗奖公开组首奖，2019年第四届亚洲诗人奖·诗人艺术家奖，2022年中国“艺术自由”诗人画家奖。编著有诗画集 《巴别塔图腾》 《斯卡斯迷宫》（东方出版社）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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