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光阴隔不断》
王博
清明前的雨丝总在子夜时分叩窗,我披衣起身推开老式木格窗,檐角那盏守夜灯在细雨里摇晃,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您抽烟时的侧影。紫砂壶还放在八仙桌上,您常坐的椅子却已落满三载尘埃。
记得那年惊蛰刚过,您执意要教我修剪院里的核桃树。皲裂的手指捏着花剪,在虬枝间游走如同抚弄琴弦。"花开七分最相宜,就像做人留三分余地。"您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染白了眉梢,枝头积雪簌簌落在青布棉袄上。如今白梅年年如雪,却再无人教我如何在花事里悟道。
去年深秋收拾旧物,在木箱底翻出您留下的账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根香烟,是那年我头回上门,您悄悄塞给我的烟。账本里密密麻麻记着粮价涨落,却在某页空白处写着:"腊月廿八,养莉带对象回家,该把堂屋漏风的纸窗糊一糊。"钢笔字被泪水洇开的痕迹,像朵未开尽的墨梅。
您走后的第三个除夕,厨房蒸汽蒙住玻璃窗时,我恍惚看见您系着靛蓝围裙立在灶台前。油锅里的肉丸子咕嘟作响,您转身递来的青花碟还烫着掌心。"趁热..."话音未落,雾气消散成冰冷的水珠,顺着瓷砖蜿蜒成思念的轨迹。
上元节带孩子们放河灯,最亮的那盏却被芦苇绊住了。纸船在漩涡里打转,像您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想说未尽的话。月光把河面切成碎银,我忽然懂得有些告别不是句点,而是绵延的破折号——您教我钉的门闩依然严丝合缝,您栽的柿子树今年又挂满灯笼,您修补过的搪瓷盆还在接檐下雨。
昨夜梦见您坐在廊下收拾麻杆,晨光穿透您半透明的身影,在石头板上织出粼粼波光。我想问您那边冷不冷,开口却成了孩童般的呜咽。您笑着指指我腕间的手表——那是您用卖核桃钱买的结婚贺礼——表盖内侧刻着"四时有序",秒针正划过我们共同丈量过的晨昏。
今晨上坟时,发现石碑缝里钻出株紫色地草。露水沿着花瓣滚落,恰似您从前别在我衣襟的泪。山风掠过树林,我忽然明白思念原是种返程票,载着我们穿越生死的站台,在记忆的褶皱里不断重逢。
暮色漫上沙石路上斑驳的台阶时,我摘下眼镜擦拭水雾。远处传来悠长的汽车声,恍若那年您站在家门口挥手,风掀起灰白的衣角,成为永恒定格的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