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缀春衫——蓝田春日的时光刺绣》
王博
晨雾还未散尽时,远山刚露出青黛色的轮廓,蛰伏一冬的泥土便迫不及待地蒸腾起湿润的芬芳。我踩着露水浸润的田埂,忽然被天际线处跃动的金光晃了眼——那是汤峪镇滨河大道的油菜花海,正以鎏金的笔触在春日的宣纸上洇染。
站在樊家坡村的高处俯瞰,整片河谷仿佛被阳光揉碎了倾倒在此。每一株油菜都举着千朵鹅黄的铃铛,风起时,漫山遍野的金箔簌簌震颤,在黛色群山的臂弯里流淌成液态的日光。农人用犁铧丈量过的土地,此刻化作梵高笔下旋转的星云,那些曾被霜雪压弯的秸秆,都在春风里挺直了脊梁,将积蓄了整个寒冬的蜜意尽数酿成花盏。
走近细看,露珠在花瓣边缘凝成水晶冠冕,细茎托起的每一簇花穗都是精妙的建筑。四片薄如蝉翼的花瓣呈十字相拥,花蕊里藏着六枚琥珀色的蜜腺,像是时光特意为蜜蜂定制的酒窖。当正午的暖阳穿透花萼,整个花田便成了通透的琉璃宫,连泥土的纹路都镀上了金箔的脉络。
七旬的老农樊大爷正在田垄间补种晚苗,黝黑的掌纹里嵌着泥土的印记。"这地界种油菜少说三百年了。"他弯腰时,银发与黄花几乎要融在一处,"旧时花开时节,镇上娘子们会采嫩叶做青团,花谢了榨油,秸秆还能烧灶。"说话间,几只菜粉蝶停在他竹笠边缘,恍若簪了会飞的白玉簪子。
暮色四合时,花海忽然换了妆容。晚霞将西边的云絮染成橘粉,东边山影已漫上靛蓝,而油菜花依然固执地守着那片鎏金色,像是大地最后的倔强。归巢的鸟群掠过花梢,翅尖沾了花粉,竟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金痕。此刻的焦岱镇如同被装进琥珀的标本,连炊烟都凝固成淡青色的绸带。
我在暮色中忽然懂得,这铺天盖地的金黄何尝不是时光的密语。每一朵花都是土地写给岁月的信笺,根系里盘踞着秦汉的月光,花瓣上停驻着盛唐的流云。当城市里的樱花在镜头前次第凋零,这些朴素的油菜花依然遵循着千年农耕的韵律,在清明雨前准时赴约,把最炽烈的金黄绣进春衫的褶皱。
夜色浸透衣襟时,远处村舍亮起灯火,与银河的星子遥相呼应。暗香在晚风里愈发清冽,恍惚听到花田深处传来细碎的私语——那是去年的落花在与新蕊讲述,如何将短暂的花期,绣成永恒的春日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