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香里的岁月涟漪》
老袁
我生在洞庭湖畔的鱼米之乡,从小就是闻着鱼腥味长大的。那时节,家里的土陶罐里总腌着咸鱼,柴火灶台上头的屋梁上悬挂着腊鱼,有时木盆里还养着活鱼。十五岁那年冬天,生产队干了鱼塘,满村飘着鱼腥味,像是打翻了一湖的鲜。
那天夜里,我和保管员老王头守着队屋。月光从瓦缝里漏进来,照得堆着的稻谷像撒了银粉。老王头突然用烟杆戳醒我:"凡林,起来搞鱼吃。"我揉着眼睛问:"哪来的鱼?"他神秘兮兮地从草垛里拖出条大青鱼,月光下鱼鳞泛着青幽幽的光,估摸有四五斤重。
我们摸黑进了生产队的猪屋。老王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干辣椒和粗盐。灶台上结着冰碴子,他哈着白气生火,火光映得满墙的猪食槽影子晃悠。铁锅烧热后,他往锅里抹了点荤油,那油珠子滋啦作响,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大青鱼在案板上扑腾两下,老王头手起刀落,鱼肚子就绽开了。他把鱼和内脏一股脑倒进锅里,添了两瓢井水。火苗舔着锅底,不多时汤就滚了,雪白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干辣椒在汤里跳舞。我蹲在灶台边,看热气把老王头的白胡子都熏湿了。
"尝尝咸淡。"老王头舀了勺汤递过来。我吹了吹,汤刚入口就烫得直吸气,可那鲜味像条活鱼在嘴里乱窜,鲜得人打颤。鱼肉炖得酥软,筷子尖一挑就碎,连带着鱼皮上的胶质黏糊糊的,嘴唇都要粘住了。我们就着热汤,把一大锅鱼吃得精光,连鱼骨都嗦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老王头把鱼骨埋在猪圈后面的菜地里,铁锹碰着冻土咔咔响。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压低声音说:"莫要跟人讲。"我抹着油光光的嘴点头,那夜的月光特别亮,照得菜地里的霜花像是撒了一地盐。
二十年后,我坐吉普车在湘西的山道上颠簸。酒鬼酒厂的热酒还在肚子里翻涌,芷江鸭的香辣还在舌尖打转,可我的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在公坪河边的小饭店坐下,店家端上那条四斤重的鲤鱼,我才知道什么叫"鲜得掉眉毛"。
那鱼是从溪里现捞的,鳞片闪着翡翠般的光。店家就在溪边支起灶台,用竹篱当锅盖。柴火噼啪作响,溪水倒进铁锅的瞬间,整条河的灵气都活了。鱼肉在汤里轻轻颤动,鱼汤就像牛奶。我夹起一块鱼肉,入口即化,甜丝丝的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喝三碗汤都不解馋。
同行的老张打趣道:"你昨晚喝了八两酒都没醉,今天倒是被这鱼汤灌醉了。"我笑着往碗里添饭,白米饭拌着鱼汤,吃出了当年洞庭湖边的味道。店家说这鱼是吃溪里的螺丝杂草长大的,连汤里都带着山泉水的清甜。
如今我常想起那两锅鱼汤。一锅藏着少年的狡黠,月光下的鱼骨埋在菜地里,长成了岁月的秘密;一锅裹着湘西的山风,溪水里的鱼游进记忆深处,酿成了时光的琥珀。每当闻到鱼香,那些沉淀在味蕾里的往事就会泛起涟漪,圈圈漾开,又圈圈收拢,最终凝成生命里最鲜美的珍珠。
作者简介:老袁,农业专家,本科学历,《诗刊》特约作者。网名,常德老袁,曾任政协湖南省安乡县第八届委员。有多年底层从政及企管经历。学无止境,永不自满之人,勇于挑战新事物,完善自我。擅长写作,发表作品数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