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诗石“：凯岚译｜埃兹拉·庞德《诗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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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的诗以隐晦难懂著称，倘若不了解他在诗里提到的历史人物和地方，读起来会感觉极其费解，一头雾水。但是这也恰恰是我试图翻译庞德诗章的原因所在 —— 跟着他慢慢认识咀嚼历史人物和故事，穿越时空，发现新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诗章（五）接上诗章（四）的主题，即历史事件和文化遗产给予现代人的启示，以及对智慧之光和对纯真爱情和诗歌的赞美。

诗章（五）以诗章（四）中提到的“鳞次栉比的”波斯城邦埃克巴坦（Ecbatan 现在伊朗平原上的哈马丹）和等待“神的抚摸”的新娘达娜厄（Danaë）开篇。诗章（四）中奥伦库莱娅（Aurunculeia）在诗章（五）开头得到进一步伸展。奥伦库莱娅是罗马诗人卡图鲁斯（Catullus）在《新婚颂歌 | 十六》中的盛赞的新娘，卡图鲁斯受古希腊女抒情诗人萨福（Sappho）的《新婚颂歌组诗》（Epithalamia）的影响。庞德在此引用了萨福，并提到萨福爱恋的阿提丝（Attthis）的故事。

诗章（五）后大半段用很多篇幅提及乔瓦尼·波吉亚的暗杀。波吉亚家族是欧洲15-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地位极其显赫的贵族家族，出了两个红衣主教（教宗嘉礼三世和亚历山大六世）。在亚历山大六世期间，腐败、淫乱、谋杀等等绯闻充斥了波吉亚家族历史。在权利和利益面前，父子，夫妻，兄弟之间反目成仇，骨肉背叛，互相残杀的例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但是庞德对此案没有简单地批判和唾弃其罪恶。由于人们对此谋杀案颇有争议，最终谁是凶手没有被破解。首先庞德引用但丁的《地狱》来对“兄弟残杀”做出判断，地狱第九层该隐（Cain）是关押背叛骨肉的人的冰冻湖泊，那里有布鲁图和犹大的影子。接着回到波吉亚谋杀案，庞德却表示尊重瓦尔奇审视历史的态度，他对波吉亚谋杀案没有做出决定性的判断，他“就此止笔”，“我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他反复提问：此谋杀是出于“对佛罗伦萨的爱”（反对暴政）还是“解私仇”（维护暴政）？诗的结尾说“高贵抑或卑鄙”，这两种说法都随风飘逝。

第五诗章

庞物，巨块，宝库;

埃克巴坦（Ecbatan），时钟嘀嗒，渐渐消失;

静待神袛抚摸的新娘；埃克巴坦，

街道鳞次栉比；景象再次浮现：

沿着长廊望去，身着托加长袍的人们，手挽着手

人们来去匆匆，凭栏俯瞰——北方

是埃及，尼罗河水天上来，深蓝色

横贯平坦荒州，

老人和骆驼在水车旁劳作;

无边的海洋、星辰‍

扬布里柯（Iamblichus）之光^①，灵魂升天，

发出火花像一群鹧鸪，

就像“敲柯”游戏中，那被敲打的燃木。

“并且，千姿百态”：

空气，火焰，与乳白的光。

我握着托帕石，和三种“蓝色”；

但是在时间的倒钩上。

这火焰？历来如此，神启永恒，

迟顿的耳朵，或许，翻飞的火苗里，神启一闪而过，

恣意而逝。用金点编织，

金黄，藏红...

罗马仪式

奥伦库莱娅（Aurunculeia）的，

快来曳步曼舞，一呼“撒下干果吧！”

“干果！” 会有百应‍‍‍‍‍，婚礼之神海门（Hymenaeus）宣布“将新娘交给新郎。”

或是“就在此地，普罗佩提乌斯（Sextus Propertius）^②曾见过她”

关于我的絮语，总是，

来自“暮星...”

老歌呢喃：“光芒在浪峰逝去”，

“女人们在吕底亚（Lydia）散步

“在双双情侣中突颖而出，那一次在萨蒂斯

“你已餍足。。。

“海上光芒淡去，许多事，

“发生在国外，让我又想起你”

旧藤无人理，新叶初冉冉，

北风啃噬着树枝，海水侵蚀着人心

掀起寒冷的波峰，

旧藤无人理

许多事发生在国外，让我想起

你，阿提丝（Attthis），没有结果。

谈话到深夜。

从马利翁（Mauleon）^③那里得到新的头衔，

在雨阶渐进的迷宫里，博伊斯伯特（Poicebot）‍^④

空气中充溢着女人的气息。

塞瓦里克·马利翁（Savaric de Mauleon）

把土地和骑士的酬金给了他，他娶了那个女人。

旅行之欲占据了他，他踏上了朝圣之旅；

有个睁眼缓慢的骑士从英格兰来

“许身给了他”，添她几分魅力

然后，徒留他妻子独守八个月空房

“肉欲占据了他“

博伊斯伯特（Poicebot），走在西班牙北方的小路上，

（潮汐落涨，水中一缕灰色）

在镇的边上小屋里

找到一个女人，有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一夜浪漫，拂晓分离。

皮埃尔赢得了“诗”，皮埃尔·门塞克（Pieire de Maensac）^⑤，

吟诗还是土地，硬币一抛便注定，皮埃尔曾是个正直人

和伯纳德·缇耶希（Bernart De Tierci）的妻子私奔，挑起一场战争：

奥弗涅（Auvergnat）的特洛伊^⑥

墨涅拉奥斯（Menelaus）^⑦在港口的教堂里堆满了贡品

他得到了廷达瑞妲^⑧（Tyndarida）。奥弗涅（Dauphin）站在门塞克（Maensac）一边。

约翰·波吉亚（Giovanni Borgia）^⑨终于‘受洗’了。

（钟声嘀嗒刺穿幻象）

台伯河水因黑色斗篷变黑，湿透的猫咪在黑暗中隐隐闪烁。

蹄音哒哒，穿过垃圾堆，

踏着油腻的石头。“斗篷漂了起来”

谣言纷传。

而佛罗伦萨的瓦尔齐^⑩（Varchi），

踏进不同的一年，琢磨着布鲁图（Brutus），

然后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

“狗眼一般!!”（对亚历山德罗 Alessandro 说）

“或许是出于对佛罗伦萨的爱，”瓦尔齐（Varchi）就此止笔，

写到，“我看到那个人，在威尼斯追上了他，

“我，想知道真相，

“并不花力气。

“或许，是为了解私仇？”

善良的瓦尔齐（Varchi）就此止笔‍

但：“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高贵？

“抑或卑鄙？洛伦佐（Lorenzccio）曾想公开行刺

“却犹疑不决（因为公爵从来都是侍卫不离身）...

“也曾想把他扔下城墙

“但担心不能一下子将他了结，”或是为了不让亚历山德罗（Alessandro）

知道自己死于谁之手

或让他自以为

“是因脚滑，跌落而亡，

“不让堂兄亚历山德罗公爵认为，他是自己摔下去的

“没有朋友“助”他一臂之力”

该隐娜^⑪（Caina）在等着他。

我的脚下有一个湖，似乎已结冰。

所有这一切，瓦尔齐（Varchi）早已在梦中料到

在佩鲁贾（Perugia），卡迈（Del Carmine）也曾在星盘交错中获悉，

在生纸上写下星象的诠释，

所有人都警告过亚历山德罗（Alessandro），警告过他三次，

是谁让他难逃死亡的劫数。

意志消沉。

但唐洛伦佐（Don Lorenzino）

“或许是出于对佛罗伦萨的爱...但

“倘若他死了，却以为是自己失足”

寂静，寂静！

湿斗篷漂在水面上，

斯基亚沃尼^⑫（Schiavoni），木驳上的目击者，

扔了尸体，乔瓦尼·波吉亚（Giovanni Borgia），

夜晚不再有他的踪迹，那里

巴拉贝洛^⑬（Barabello）驱策着教皇的大象，没有得到皇冠，那里

莫扎雷洛^⑭（Mozarello）踏上了卡拉布里亚（Calabrian）之路，而结局是

闷死在骡子下，

一个诗人的结局，‍

一口古井里，啊，一个诗人的结局。

“萨纳扎洛^⑮（Sanazarro）

“所有人中只有他最忠实”

那不勒斯的流言顺水漂到了北方，

弗莱卡斯特罗^⑯（Fracastor）（闪电是助产士）科塔⑰和德·阿尔维亚诺^⑱（Ser D'Alviano），

子夜之后，晨昏初临，

与纳威格罗^⑲（Navighero）谈谈，

每年焚炉里，马歇尔（Martials）的仿诗，

（对奴女的哀悼都是徒劳）

下一个目击者道，

“九个伤口，

“四个男人，一匹白马和两个骑士，”

蹄音在鹅卵石上哒哒作响...

斯基亚沃尼（Schiavoni）说到...斗篷漂浮在水面上，

“沉了它”，斯基亚沃尼（Schiavoni）的声音激起层层波纹;

台伯河在打盹，月光如天鹅绒般垂下，

湿透猫咪在黑暗中隐隐闪烁。

“高贵”，瓦尔齐（Varchi）说

“抑或卑鄙，他做了一个决绝

骇人的决定”

两句话都随风飘逝，

倘若他死了！

注：

①扬布里柯（Iamblichus）是公元四世纪时期古罗马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扬布里柯完善了他的老师波菲利（Porphyry）以素食等禁欲行为为基础的巫术体系，形成了一套更为详细的法术体系，类似于基督教的圣礼，适用于灵魂拯救的每个阶段，成为新柏拉图主义的一个重要部分。“扬布里柯之光”指的是他如神谕般的智慧与教诲。

②普罗佩提乌斯（Sextus Propertius）是生活在公元前约50年的古罗马抒情诗人。他继承并发扬卡图鲁斯（Catullus）抒情式的爱情哀歌传统，写了90首爱情哀歌，大部分献给一个能歌善舞、才貌双全、名叫卿提亚的女子。

③塞瓦里克·马利翁（Savari de Mauleon）是贵族、骑士、诗人，是博伊斯伯特（Poicebot）的赞助人。

④博伊斯伯特（Poicebot）幼小时做了和尚，后来成为吟游诗人。他云游四方满足其性欲，他以为妻子正在家中照管他的财产，但后来发现他的妻子也像他一样，在妓院中用自己的背叛来匹配他的出轨。他感到无限懊悔和悲哀，从此不再写诗行吟。

⑤皮埃尔·门塞克（Pieire de Maensac）是法国东南部小镇奥弗涅（Auvergne）的一个贫穷的骑士，他和他的兄弟奥斯多赫（Austors）继承的财产不足以供养两个人。两人便“抛硬币分财产”（庞德杜撰了抛硬币的事），奥斯多赫（Austors）得到了仅存的一头牛，而皮埃尔则变成了一个吟游诗人。

⑥奥弗涅的特洛伊（Troy of Auvergnat）— 这个故事来自关于皮埃尔的行吟诗。奥弗涅是法国一个东南部的小镇。皮埃尔·门塞克和一个叫伯纳德·缇耶希（Bernart de Tierci）的妻子私奔到奥弗涅王太子（Dauphin）的城堡中，王太子保护了皮埃尔二人。庞德将这一故事和特洛伊战争的故事并置。

⑦墨涅拉奥斯（Menelaus）是希腊神话中斯巴达的国王。他是阿加门农（Agamemnon）之弟，海伦（Helen）之夫。海伦被帕里斯（Paris）拐走后，墨涅拉奥斯与阿加门农召集希腊境内几乎所有的国王对特洛伊开战。经历十年苦战，特洛伊沦陷，海伦被墨涅拉俄斯夺回。

⑧廷达瑞妲（Tyndarida）是斯巴达国王廷达瑞俄斯（Tyndareus）的女儿，即特洛伊的海伦。海伦是斯巴达国王廷达瑞俄斯（Tyndareus）的妻子勒达（Leda）和宙斯的私生女。

⑨乔瓦尼·波吉亚（Giovanni Borgia）是意大利著名家族波吉亚（Borgia）家族的一员，甘迪亚（Gandia）的公爵，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瓦诺莎·卡塔内（Vannozza dei Cattane）的儿子。1497年7月14日在罗马被人杀害，尸体被扔进台伯河。实施谋杀并抛尸的人可能是他两个哥哥凯撒和卢克雷齐亚之一。此处指的是兄弟反目，骨肉背叛的主题。

⑩瓦尔齐（Varchi）是意大利学者本尼迪托·瓦尔齐（Benedetto Varchi），撰写了1527-1565年间的《弗洛伦萨史》，批评了洛伦佐·美第奇杀死亚历山德罗·美第奇，兄弟手足相残的事。在此和波吉亚兄弟的故事并置，也在暗指布鲁图（Brutus）联合元老院其他人刺杀凯撒的故事。

⑪该隐娜（Caina）是但丁《神曲》中的人物弗兰切丝卡·达·里米尼（Francesca da Rimini）让但丁捎话给她的丈夫说“该隐娜在等着他”。弗兰切丝卡·达·里米尼（Francesca da Rimini）是《神曲》中淫欲的代表，她同丈夫简乔托·马拉台斯塔（Gianciotto Malatesta）因政治原因结婚，婚后她利用自己的美色勾引了小叔子保罗（Paolo）。丈夫发现后杀死了她和自己的兄弟保罗。“该隐娜”这一名字来自地狱第九层该隐（Cain），是关押背叛亲属的人的冰冻湖泊。《圣经》里的杀亲者，为原人亚当（Adam）及其妻子夏娃（Eve）所生的两个儿子之一，该隐为兄长。因为憎恶弟弟亚伯（Abel）的行为，而把亚伯杀害，后受上帝惩罚。

⑫斯基亚沃尼（Schiavoni）指的是“木驳船”上的男人，斯基亚沃尼的乔治曾目睹了乔瓦尼·波吉亚的尸体在1497年6月14日被抛入台伯河。

⑬巴拉贝洛（Baraballo）是里奥十世时期一个渴望得到加冕的诗人。已过不惑之年的巴拉贝洛，按罗马风格盛装打扮了一番，骑着葡萄牙国王送给教皇的礼物——一头白色的大象返回都城。但走过圣天使桥时，大象因烟火受惊，不再前行，巴拉贝洛被迫从大象上下来。

⑭莫扎雷洛（Giovanni Mozarello）是一个年轻颇具天赋的曼图亚（Mantua）诗人和学者。他以笔名阿列琉斯·木提乌斯（Arelius Mutius）创作了大量优美的拉丁语-意大利语作品。教皇里奥十世给他了一个边塞蒙达伊诺（Mondaino）行政长官的闲职，让他继续做学术。但就在他快要写完长篇史诗《Porsenna》时，当地愤怒的居民把他连同他的骡子一起推进了井里。一个月后人们才找到他的尸体。

⑮萨纳扎洛（Sanazarro）是意大利那不勒斯诗人，创作了著名的《甘迪亚公爵之死》讽刺诗。甘迪亚公爵就是乔瓦尼·波吉亚。

⑯弗莱卡斯特罗（Girolamo Fracastor）是意大利医生、天文学家、诗人。在他的韵文诗《西菲利斯:高卢病》（Syphilis sive Morbus Gallicus）中的主人公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被闪电击中而亡。

⑰乔瓦尼·科塔（Giovanni Cotta）是意大利诗人、学者。弗莱卡斯特罗的朋友，曾帮助巴托洛缪·德·阿尔维亚诺（Bartolomeo d'Alviano ）建立了一个艺术学院。

⑱巴托洛缪·德·阿尔维亚诺（Bartolomeo Ser D'Alviano）是奥西尼（Orsini）的行政官，曾一度被当成杀害约翰·波吉亚的嫌疑人。后建立了一个艺术学院。

⑲安德亚·纳威格罗（Andrea Navighero）是威尼斯诗人。在一次诗人聚会上，有人恭维了他说他的诗歌有古罗马讽刺诗人马歇尔（Martials）的味道，他非常愤怒，当众烧毁了诗稿，而后又在四联诗中表达了后悔之情。据说每年烧马歇尔的仿诗就是来源于此。

凯岚：80年代末从上海复旦大学退学留学美国，完成大学本科和法学院学业并获得美国律师执照之后，自1995年相继在美国，香港，英国伦敦等地华尔街律师楼从事公司及证券法律业务。2007年在美国通用电气公司担任其交通运输系统亚洲法律总监。2015年开始凯岚投身于文学艺术以及中西文化的交流与传播，2016年发起并策划组织了上海第一届国际诗歌节。她翻译的《庞德诗章》部分已出版。她翻译的庞德女儿玛丽的回忆录《慎重：庞德——父亲和师长》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22年12月出版。凯岚的最新译作世界儿童文学经典《小熊维尼》2024年由《作家榜》与浙江儿童文学出版社联合出版，中英双语有声书《凯岚有声》在微信读书平台上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