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文/周小夏
两年半前父亲突发脑梗,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从接二连三地病危通知书开始,我就做好了他随时离开我的的准备。毕竟疫情封控,很多年轻人都顶不住,别说当时87岁的父亲了。
四个月前,可当躺了两年多的父亲真正离开时,我还是会伤悲。
在某一时刻,我打开家门,无意中瞥见那张空荡荡的床;无人落座的太师椅;盛开的长寿花和随风摇曳的铜铃,每每此刻,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父亲是位非常浪漫且有情趣的人。他爱好广泛,尤其喜欢美术和书法,虽没有系统学过,但可拈笔即来,自成一体,他常常一画一写就随便贴在家里墙上,外行啧啧称道,内行笑而不语(画的很像,笔法不对)。
记得小时候我家挂的到处是父亲的大作。
在彩石的民房里,进屋正中是毛主席像,旁边像框里是父亲杰作:马克思画像。画像中马克思拿着一支鹅管笔在伏案书写。他浓发宽额,眼眸深邃,闪着智慧与坚定的光,与原图比较惟妙惟肖。这张画,使童年的我对父亲画工心生敬仰。
侧面墙上一张四尺的宣纸,写的是毛泽东诗词“采桑子·重阳”。他用几个铁钉简单地定在土墙上,下面一直拖拉到地上方一点。
刚贴上那几天,他下班会给我们姐弟仨读几遍。有谁记不住时会再问他,直到我们都背得滚瓜烂熟。连姐姐的孙女都对它情有独钟,五岁就站在大明湖石碑前张着小嘴抑扬顿挫,一气呵成,字都认不全的她定是奶奶所教。
父亲在家挂他的大作,总是换。因为挂一段时间纸就烂了,他会再写一张其他内容换上。他是性情中人,有时也把情绪带进作品。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烧坏了锅底,母亲暴跳如雷。他自知理亏,任母亲没完没了地数落发泄了一通,他没吱声。
第二天早上,厨房墙上贴着一张书法大作“面壁”。过了几天,墙上又多了一张画像:一位提着破锅的的女人,眉宇间怒气冲天。母亲一看“噗嗤”一声怨气顿消。
父亲工作生活不拘一格,他爱喝酒爱交朋友,花钱大手大脚;母亲工作生活按部就班,日常节俭。不同的价值观使他们像大多数老年夫妻一样,彼此迁就忍让了一辈子。
大事小情常有矛盾,为鸡毛蒜皮的事母亲唠叨,父亲就沉默包容。
记得小时候,父亲休班就会给我们姐弟仨做炒面,特别好吃。现在想来依然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其实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在缺油少盐物质贫乏的年代,好吃的原因主要是油多。
做法也很简单:
把面条煮半熟,炒锅多放油,油半热倒入面条炸至微黄,用笊篱捞出来,把多余油倒出,趁油锅热放点葱和盐,倒入面条翻炒几下即可。
那碗香喷喷的炒面温暖了我的童年,也成了父母的争吵点。母亲觉得父亲太浪费油,父亲觉得孩子愿意吃就不叫浪费。
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
孩子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姐姐请爸妈吃饭,到酒店前台俩孩子要酸奶,父亲毫不犹豫地买了两盒,母亲急了:
“酒店22一盒的酸奶外面连一半也花不上。你买的这两盒奶不值!”
父亲说“这种酸奶是酒店专供,外面可能都没有,孩子愿意喝就值!。”
这件小事被外甥和女儿记在心里,种下了“姥爷舍得给他们花钱,姥姥心疼”的种子。
如今还常拿来跟姥姥开玩儿笑呢。
父亲出了名的热情好客。
不管亲戚朋友谁来家里,他都会立刻出去采购。不一会,熟食,啤酒大包小提留就买一堆。
当然他对自己也从不吝啬。父亲重视每一个节日,觉得节日就要有仪式感。他能走时,每个节日都以他喜欢的方式陪他去过。父亲对新生事物永远是充满了好奇,即使最后两年病卧在床,也没有打消他对生活的热爱。
父亲要佛珠,姐姐给他买来戴在手腕上;要鲜花,我买来插好放在窗台。他要画笔画纸,女儿给姥爷买来帮他撑在床前看着他画。姐姐的孙女给他买来捏捏乐教他玩法。
他开心的样子,他眼里散发的光芒,让晚辈觉得为他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九十岁的父亲走得很安详,像睡过去一样。我们没有哭,因为知道:
天堂,没有病痛。
我妈常说:你爸爸连个房子也没有。
是的,因为父母住的房子隶属母亲单位分房,房改买下来的,所以,母亲的话也不为过。
父亲一无所有,他却给了我很多。闭上眼睛:小巧的电子表,红边的白衬衫,提着生日礼物笑盈盈地站在校门口的父亲,那么清晰。打湿了我睡前的夜晚。
父亲善良宽容、乐观自信。
这些优秀品质的传承,使我也同样长出一颗海纳百川之心,拥有宠辱不惊的生活态度。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外界的种种影响常常让我们陷入自我怀疑中,质疑自己的不足,这其实是因为缺乏自爱,对自己价值产生误解,而父亲通过言传身教把“我值得”根深蒂固地植入我的成长中。让我这个年纪没有在享受生活时产生“内疚” 。
父亲遗赠给我的礼物,看不见摸不着,它随着脉搏在我身体里跳动,稳稳地接住了这半生——生活赠与我的一切!
“你值得”
在今日我耳畔的风中,在每一个被爱包围的日子里。
感谢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老爸,安息吧
我想您……
写于2025年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