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1年陕西理工大学召开的李汉荣散文研讨会上,有外地学者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散文是从记忆里抄出来的”,还提到孙犁先生的话说,“散文是老年人的文体”,而今几年过去,我觉得很有道理,因为散文源于情怀,这用作家何士光先生的话说,是“写散文,那需要博大的情怀”。其实关于散文的说法还有很多,要是列举就有些冗长,于是没有必要。
归根结底,窃以为散文书写主要还在于情怀的有无,情怀的浓淡,情怀的真假,至于年龄,到还没有绝对的只有老年才可为之的局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书写散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男女老幼、少年青年、壮年乃至老年,不可胜数。写散文,写好的散文,不限性别,跨越年龄,跨越地域,跨越国别,一任风华迭起,尽可书写,且可能华光四射,让人身心荡漾。这或许就是好散文呢?应该说就是,甚至简直不可能不是。你走过去,就会进入散文的王国,口齿生香,身心妙曼。
拿在手里的这本散文集,是汉中作家张浩洁先生的“人生有杏”文集之《汉水絮语》一书,正是一部跨越年龄的散文集结,更是一部真情激荡的赤子之书。这部散文集曾经出版过,如今再次集结,有所增订、有所丰富、有所扩充,写这本书的张浩洁先生日益成熟,人生阅历更加丰富,那么这本散文集中的篇章,也就更加成熟和完善。你阅读着,一阵阵如期而至的喜悦产生,读过的篇章,首读的篇章,新近写成的篇章,都让你持续地欣然,为作者,为散文,也为被无数次印证过的散文创作规律,而惬意连连。展卷读来,归纳起来,至少有如下五个阅读的感受。
一、赤子情怀,豪情满文
真切的感受是,张浩洁先生至始至终是这片土地的赤子,赤子之心,赤子之身,赤子之情,充盈在他的身心,流淌在他的笔底,构成他《汉水絮语》这本散文集的基调,也构成他几乎所有散文的风貌。
《我爱中学巷》是1986年3月20日发表在《汉中日报》“汉水副刊”上的散文,全文不足两千字,但透着满意满意的赤子豪情。一开篇,作者写道:“我在汉中上学,几乎走遍了古城的大街小巷。绿荫拥抱的南大街曾引我去拜将台思古,宽敞笔直的北大街常常使我流连。然而,我对中学巷却爱的热烈、真挚”。文字朴实,包含着浓浓的真情实感。在这篇短短的散文里,张先生写了中学巷的今昔变化,古城的解放,曾经的反修巷、育红巷,熔于一炉;一中二中三中,还有党校,师范学校,都囊括在一起。
浪花一样的男女学生,还有电大工作站、文化馆,都进入文章;尤其为“四化”培养人才、编织理想的光环,皆在其中。
在散文中,作者把中学巷和霓虹灯与舞会对比,写出这里浓浓的学子氛围,“昨天和今天,现在和未来,交织成一片绚烂缤纷的彩带”,那会儿作者三十来岁,写的充满感情,甚至直抒胸臆:“我爱中学巷,更爱中学巷里为四化而奋力学习的学生和学员!”
另一篇散文《悠悠南湖情》,同样很短。文中,张先生将笔墨对准南郑的南湖山水,但他没有从南湖的山水直接下笔,而是从一个凌波少年的悠扬短笛开始,继而写南湖小道南来北往的农民,写“南海”来的老太婆,还有一字之差的南湖;那些开心的表情,轻松的脚步,还有作者自己的喜悦。由此作者荡开一笔,回想起当年一大二公的年代,“池恒”、“梁效”报刊上的政治宣传,农民吃不起饭,做生意匆匆来去,哪有条件去游南湖?那年作者从兰州探亲回老家,在南湖看到去游南湖的人也是格外害怕,也有可能被抓去劳教。“我”自己若不是穿了军装,说不定也会被抓走。那么后来,政策好了,农村环境好了,游南湖才是真正的开心快乐。散文后一段,又写到林荫道上的青年男女,昔日的民兵成了南湖的导游员,而作者自己,由衷地抒怀:“南湖山水秀,南湖情更浓”,短小游记,含今昔之变。
《故乡心语》写于2019年12月,这时候作者已退休,步入六十四岁,应该安享晚年;可他对故乡恋恋不舍,充满豪壮之情。张先生把对故乡的热爱化成文史情怀。他给南郑政协的《南郑文史》写过刊首语,《故乡心语》中,他抒发每每遥望南山、凝目汉山时的思念,对这个千年古县的精神认知和维系。他在南湖(原来的强家湾水库)设计脉络文章中说,读到第二期《南郑文史》中的文章,得知当年的农民邹有福仿造仪器协助南湖勘察设计的掌故,还从另一篇文章得知1945年西北大学的学生王保洲邀请该校水利系专家来南郑,并让放牛娃邹有福背上仪器去白兔岭水库协助设计的往事,解开了农民参与水库设计的谜团。这篇散文已无三十年前张先生散文的直抒胸臆,加入了文史探究的理性思考。这还是对于故乡的拳拳之心,使得张先生散文风貌虽变,但沧海桑田,感情不变,且更加醇厚。
《漾家河,我的保姆》是1994年6月18日发表在《汉中日报》副刊的一篇散文。这时候作者张先生四十岁,离开南郑已经五年,可他须臾没有忘怀南郑,没有忘记故乡漾家河。他的这篇文章在书写老家山那边的漾家河,用这样一些线索。一个是对漾家河的称谓,出没在山乡深处的小河,古人叫文绉绉的“漾家河”,由于样板戏《奇袭白虎团》中英雄杨伟才(真名杨育才)的出名,这条河就叫成杨家河;因为“瘦了钢厂、肥了阜川”,又被称为外流河。另一个是小时候拉着柴草从老家到勉县,“我”学着做生意,学着商人的算计,还弄一些小回扣。其中和大哥去勉县,一路看山川大地,看到古代《桃花源》的阜川坝子,看到三国演义中的古战场古阳平关,看到勉县县城壮观。回到村子就和人炫耀。由于对乡村艰难的感受,就有以后要跳出龙门的念想。散文还笔锋一转,写改革开放后的漾家河,吃喝穿戴,女子臀部翘起;茶园乃至定军茗眉的清香;回到慈祥母亲对他的叮咛“漾家河河养人”,文章有起有落,也有对漾家河的守望,豪情深化,文章有细部的舒展。
《我爱梁山》发表于1994年11月《汉中日报》的“汉水副刊”,也是张先生四十岁时候的散文。此文视野开阔,围绕“我爱梁山”起笔。在张先生笔下,“我爱梁山”,在于它的不偏不倚,独立存世;植被不一定丰富,却有矿石耸立,还有众多的沟梁山泉。爱梁山,在于梁山丰厚的历史。嘉庆年间的湖广填川肇始,人口猛增,大量男女迁入,南方耕作技术在此扎根;人民如岩石一样刚正不屈。梁山的风云际会,一千多民梁山儿女参加巴山闹红,后来参加西路军,虽全军覆没,但也是威武不易的。爱梁山,还在于这里工业区崛起,超越古训,办水泥厂,依托工业富裕一方。“有钱不挥霍,有屋不藏娇”,“存在而不显露,自然而不做作”,掷地有声,豪迈顿生。
(《汉水絮语》作者 张浩洁)
二、故乡记忆,深情书写
一方水土养一家人,也养一方作家。从根本上讲,文学的天地很大程度上都是故乡支撑的,尤其是散文,更是写给故乡的情书,是故乡催生和孕育的文体。众多的散文写作者,莫不如此,张浩洁先生更不例外。《汉水絮语》中的不少篇章就是写给故乡的文字。
张先生的散文《感念汉山》发表于2017年的《衮雪》杂志,读来觉得已经不同于早些时候的散文,而呈现着人生的沧桑况味。这篇散文不算很短,从三个方面写照了他记忆中的汉山,当然这里的汉山不仅仅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区域,甚而专指南郑县城周家坪。他写汉山让他他度过工作之余的寂寞时光,他自己的寂寞,那些单职工和双职工的情形,都在文字中存留,寂寞吗?有一些,但汉山始终矗立,成为一种地理和精神的指向。他写汉山给他留下的丰富记忆,比如上个世界八十年代的舞会难以举办,因为女干部少;一女子到他的宿舍,对着草铺成的床,还看着大红大绿的被褥,他觉得不好意思;他写县委、政府大院男多女少,年轻人狼多肉少,对象难找,自己好不容易谈一个,却不够主动,还有别的可谈的女性却被别人抢走;也有男青年过于主动被人撵出宿舍并泼一盆冷水,弄得很狼狈。还写自己对于这种情况的思索。在此之外,写汉山一隅的冷落,没有工业,县城建设滞后,只有在旅游拉动的多年之后,修了汉山广场,修了旅游环线,汉山境内才有热烈与火爆。在此,作为散文作家,谈到往昔的时候没有遮掩,也不藏着掖着,显示出对故乡的一片真情和深情。
相比而言,《怀念大哥》有些不同。这篇发表于2020年第一期《衮雪》杂志的怀旧散文,没有絮絮叨叨地去写大哥的陈年往事,而是运用小说笔法,集中书写张先生小时候(六岁)的一次“过继”演习,让文字流淌出一种难舍难分与发自亲情的温暖。那一次,因为堂舅膝下无子,作者的父亲和母亲也想给小儿子找个好的人家,就像当年路遥小时候被过继给大伯家一样,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作者用细腻的文字几乎占了整个的演习过程,其实也不是演习,而是真的去了。在那之前,父亲和母亲用很多的比方做铺垫,似乎很轻松。
但是当他们真的那天去姥姥家,见到欢欢喜喜的堂舅和不怎么高兴的堂舅母时,小小年纪的“我”就很是不舍了。她和妈妈说,又和姥姥说,不想离开张家,姥姥有些动摇。这时候,因为此前在村口见到过大哥,而“我”无意中的一瞥,又得到大哥的回应。那么大哥前来,提了糖果和吃的,给姥姥,也给堂舅。趁着这个时机,大哥说出发自肺腑的话,不让父母亲把弟弟过继出去,而父母和姥姥都听进大哥的话,同意“我”还是回家。这,等于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年幼的“我”,又一次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外,这篇文章没有再写大哥别的事情,只写吃过一顿饭之后,一家人返回。回家的时候,小小的“我”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松松地就回到自己的家,而大哥在关键时候的出现,就深深地镌刻在作者的心里,成为美好的回忆。
那么,这就到了《耕读少年》。这是张先生在散文集第四辑“随笔篇”中的第一部分,名为《耕读少年》,其实就是在书写早年张先生自己的耕读时光,他的乡村岁月,他的成长,他的读书时光,乃至他的农耕日子。在这里,张先生写“母亲的尾巴”,就是母亲对孩子中最小儿子(张先生)的照顾,写“未上完的小学”,写“牧童幼樵的快乐”,写“我所了解的文革”,写“坐进了玻璃窗的教室”,写“第一次走出村庄”和“过早的生存压力”,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一个乡村少年的早期成长,有苦涩,也有欢乐。那么,命运还是眷顾他,经过三年军旅跋涉,张先生复员回到家乡,也即《解甲归田》中书写的那一份情怀。其中,有“凝眸故乡”和“石泉寺的来历”和“张发钱的传说”,有“李家沟烟云”、“昼耕夜读”以及“曙光再现”,与此前此后的《梦断军营》乃至后面的《矿工生涯》和《蹉跎年华》,组成一部具有人生拼搏和体验的成长画卷,这些散文具有系列效应,占全书的一百二十页左右,文字量大,从张先生的记忆深处汩汩流出,此前已阅读过,现在再读,有一种生命的张力,感受到张先生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自有一种朴素中的硬朗。
这当中,发表于2018年5月20日《汉中日报》第七版的《汉山明珠》,则是另一种书写。散文从周天子与褒国国君祭天开笔,写传说中汉山的神奇;之后提到夜明珠的传说,发掘出汉山的不同凡响;再沉入历史,写刘邦在汉王驿站夜看汉山浮想联翩,并且前往汉山巡游。在张先生看来,刘邦对汉山是不敬的,东瞅西看,见一家饭馆就胡吃海喝,结果惹恼山神,将汉山夜明珠收走,这是上苍对汉室皇帝的教训吗?也许是吧。那么之后,汉山的夜明珠一直没有出现。只有在改革开放之后,汉山夜明珠才在汉山之巅出现,夜夜闪烁,这不是别的 ,正是汉山电视差转台。而到后来,随着汉山的深度建设,汉山夜明珠或许才再一次浮出吧?这在张先生笔下,有传奇之美,是良好的祝愿。
(2025.3.30,写讫于天音阁,4.1.改定。)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汉中市赤土岭文协微信官网首批驻站作家,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诗集等文学专集57部,共135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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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任编辑:何宝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