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维码里的老故事》

        王博

"爸，您看这个！"儿子踮着脚把手机对准青灰色墓碑，春日的阳光在屏幕上映出细碎的光斑。新换的墓碑右下角嵌着块金属铭牌，我凑近看，竟是枚泛着冷光的二维码。

山间的风掠过茶树林，捎来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父亲背着手踱过来，老式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智能手机。"扫扫看？"他眼角堆起皱纹，语气里带着孩童献宝似的雀跃，"上回迁坟时特意让师傅装的。"

"滴"的一声，手机跳转到云端相册。最先蹦出来的是奶奶六十大寿的全家福，像素不高的照片里，我正噘着嘴扯脖子上新买的红领巾。手指滑动，1987年的除夕夜突然活了——视频里的煤球炉蹿着火苗，铝制锅盖被蒸汽顶得叮当响，奶奶系着藏青围裙，正往滚水里下元宝形的饺子。

"您怎么把老录像都传上来了？"我转头，看见父亲智能手表表盘映着竹叶的影子。他正低头擦拭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腹反复描摹着碑文里"慈母"两个字，"你奶奶要是还在，准要唠叨'花这冤枉钱做甚'。"

山脚的油菜花海翻涌着金黄，几个穿汉服的年轻人举着自拍杆走过。儿子突然轻呼："这个会动！"手机屏幕上，奶奶的黑白证件照忽然眨了眨眼，旋即化作漫天飞舞的槐花——那是去年用AI修复的老照片特效。

父亲从帆布袋里掏出青团，塑料袋的窸窣声惊飞了碑前的麻雀。"您记得吗？那年清明下雨，咱们躲在山神庙里啃冷馒头。"他摆供果的手顿了顿，"现在倒好，连纸钱都能扫码代烧了。"

手机突然震动，家族群跳出一条消息：远在澳洲的堂妹对着电脑行了三个鞠躬礼，云祭扫页面上的电子蜡烛正微微摇晃。儿子指着墓碑二维码认真道："以后我带宝宝来，扫这个就能看见太奶奶包饺子的样子对不对？"

下山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父亲忽然停步回望。半山腰的墓碑群在逆光中模糊成深浅不一的灰，其间隐约闪烁着几点金属冷光，像散落在时光长河里的星子。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低声笑道："你奶奶当年还说录像机是吃电老虎呢。"

山脚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教客人手机焚香，电子线香腾起的青烟在屏幕上袅袅不散。儿子蹦跳着去买冰棍，运动手环随着她的脚步闪着绿光。父亲突然说："等我的碑上也弄个二维码，记得把广场舞比赛得奖的视频放上去。"

春风掠过新茶初绽的丘陵，捎来远处模糊的诵经声。那些刻在石头上的生辰卒年，那些存在云端的一颦一笑，在清明时节的阳光里，悄然连成了跨越生死的wifi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