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建武散文 // 清明思绪
首发:杨姣娥工作室
清明时节,我上山祭奠逝世多年的父亲和岳父。其间,思绪涌动,搅扰得人难以抑遏,竟有如鲠之感。
(一)
一向冷寂,肃穆的坟地,今天被熙来攘往的人流,五彩缤纷的祭幡烘托的这般热闹。我不住地问,是什么力量把人们从四面八方,甚至千百里外召唤到这里,虔诚地进行各种祭奠仪式?如果仅仅用习俗和亲情来阐释,似显肤浅。虽然清明扫墓活动的兴起,可追溯至西周,已赓续三千余年,其惯性之大自不待言。但是,许多有同样渊源的习俗,不也在大浪淘沙的历史变迁中渐渐销声匿迹了吗?为什么此习俗长盛不衰?再说由血缘构筑的亲情,确实有跨越阴阳两界阻隔的穿透力。但它是全人类普遍存在的美好情感,由此促成的各种活动,古今中外皆有。可与其它种族、宗教、国度的人们迥异的是,唯有炎黄子孙才一年一度如此隆重集中、全面统一地进行悼念活动,近乎全民皆悼。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能从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特质去探究。
“存在即合理”。在人类发展的历程中,曾经与中华文明并驾齐驱,耀眼夺目的其它几大文明,有的被大漠的风沙湮没,有的被战争的硝烟吞噬,有的被工业的浪潮席卷。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历经劫难而薪火相传,日臻完美,我以为,在于它有其它几大文明无法企及的遗传不断,愈久愈强,涵盖族群,根植人心的民族亲和力。这种特有的亲和力闪烁在习俗中,浸润到亲情里。尤其在诸如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中华民族传统节日,这种亲和力总是浓烈的淋漓尽致,感人肺腑。想到此,再看看眼前自发形成的蔚为壮观的场面,我觉得自己似乎寻觅到了问题的答案,不禁为中华文明中不竭永续的亲和力而甚感欣慰和自豪。
(二)
使人诧异的是,先祖们竟然把祭奠亡灵的节日选定在春光里。依据我的浮浅见识,似乎选定在秋景中更为合宜。因为秋天,人们总是容易滋生伤感凄凉的心境,故“悲秋”之说,自古就有。象“秋风秋雨愁煞人” 、“萧萧秋气升,凄凄万物衰” 、“秋花惨淡秋草黄”之类诗句,虽举不胜举,其主旨也不外乎是诠释“悲秋”之伤感,就连一个“愁”字,拆开来看,亦可解读为“秋天的心情”。故而,在秋天中祭奠亡灵岂不是情景交融,更具倾泄哀思的氛围吗?而春天带给人们的往往是按捺不住的蓬勃情怀,与祭奠亡灵时的酸楚有霄壤之别。如是看来,祭奠亡灵的节日选择难道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阴差阳错?
我不敢贸然断定,于是在享受“春风扇微和”的景色中,忍不住静思默想。渐渐地我似乎领悟到了先祖智慧的奇炒,梳理出其中的深刻寓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先祖们之所以作出这种看似有悖常理的选择,其实是在用反差巨大的对比手法,让人们在春山如笑,万物勃发,生机盎然的美好景状中,去面对刺目寒心的坟茔覆盖着的一朵朵凋谢的生命之花,从而刻骨铭心,醍醐灌顶地感悟生命的无比珍贵。此乃“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举。如果在秋天,断然不会有此奇效,或许还会徒添人们颓废消沉的情绪。祭奠亡灵的目的何止是悲戚一番而已,而是让春景春情冲淡人们的缕缕悲戚,焕发出生命的活力!逝者已逝,生者犹生。就个体而言,生命是一次不可逆转的过程。我们有幸还拥有生命的人,不能只满足于还活着,何不追求活得更有品位,更有价值?唯如此,才不负先祖的良苦用心。
(三)
寻常,人们无论是潜意识里,还是显意识里都觉得死亡有违吉利,总设法忌讳之、远离之。可今天,人们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充满死亡意味的地方,以至形成了一个悼念的大“磁场”。且怪哉,此时此刻,“一分为二”的思维铁律竟然失灵了,人们追忆或谈论的无不是死者生前的嘉言懿行。多少感动,多少感叹,多少感谢源自内心,溢于言表,人世间的真善美,在生者与死者的心灵对话中迸射出异彩。
我相信,任何一位死者生前都不可能完美无暇。生者所以对死者既往不咎,不啻是表现了缅怀之时特有的豁达或怜悯。深层的蕴义,我以为是,对死者念念不忘的,正是生者孜孜以求的。“人之初,性本善”,天地间崇尚真善美。尽管在人生旅途中“性相近,习相远”,但是,当生者面对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归宿时,顺应人之本性的真善美会唤起人们灵魂深处的颤抖。斯时再反观自身,或许会与死者生前真善美的言行比较,萌生些许愧疚和不安,自觉或不自觉地意识到庸尘俗波里的虚度、名场利市中的争斗、吾是尔非的计较,终究没有真善美的魅力强大和久远。由此看来,清明节不仅是对死者的悼念,也是对真善美的呼唤,不仅是生者心灵的自慰,也是生者心灵的净化和升华。
(四)
稍有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宇宙间没有供死者栖息的天堂。尽管人们把天堂描绘得无与伦比的美丽奢华,可人死了,只能化作一丘泥土,永远也进入不到主观意识创设的天堂里去。但是,眼前的人们却煞有介事地把用纸张仿制的五颜六色,一应俱全的物质享受品,借助一缕缕青烟,投寄到天堂去,供死者享用。表面上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可实际上它映衬出人们的一种心愿,既希望生命不仅能以另类形式延续,而且能生活得更好。
既然如此,我就百思不解了,难道好生活所需要的用品,仅仅是纯物质类的吗?不然,我怎么很少见到前来的悼念者往天堂投寄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精神享受品呢?呜呼,为天堂设计的生活模式,实乃物欲和浮躁现实的折射。
其实,重物质享受,轻精神追求,历来不为人类的代表--仁人志士所推崇。孔子在盛赞其弟子颜回时说道:“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晋代陶渊明亦以诗言志:“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好爵吾不荣,厚馈吾不酬。”就是对所谓天堂生活的企求,仁人志士也大相径庭于我眼前所见到的状况。宋代陆放翁死后,最渴望得到的是精神慰藉,有他的《示儿》诗为证。法国著名画家柯罗弥留之际,不无担忧的唸叨:“不知道天堂里还能不能画画?”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关于天赐的诗》中有句名言:“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说实话,我不主张苦行僧式的生活,但蒸发掉精神追求的物质享受,何异于行尸走肉?
我乃芸芸众生中一员,不能免俗,有时也在夜深人静时,祈祷天堂的存在,渴望将来能在一种全新的时空中,继续体验生命的无穷蕴味。但是,如若天堂就是现在人们所设计的这种纯物质生活模式,恐怕我连偶尔的祈祷也得封杀。我妄自猜测,天堂里的“生命”对现实中人们的这种自以为是的设计也不屑一顾。否则,人间与天堂之间的交往为何总是单向的,就是在眼前如此喧闹的情况下,面对人们的慷慨和真诚,不仅是我,包括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听到看到,哪怕来自天堂反馈的一丝一毫的致谢信息。人们啊,不要让浮躁、物欲充斥我们的现实生活,也不要用它去强加于我们自己编织的美好幻想!
作者简介:阎建武,生于矿山,长于矿山,学于矿山,干于矿山,写于矿山。忝列湖北省作家协会、湖北省杂文协会会员,甚感名不副实,愿沉浸读写中,让此生充实有益亦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