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壶上的春诗
◎ 红榜作家 陈一龙
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乙巳年关一过，二月探了底，三月接踵而至，快得很，让人来不及斟酌细想。
双休日，我待在家里百无聊赖时翻看手机视频号，突然闪现出网名“趣说文物”所做的一个短视频，专门展示唐代长沙窑（典型的民窑器物）出土的题诗瓷壶，多为当时市井里巷的流行歌谣。如：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哢春声。
我沐浴在春光里，这首瓷壶上佚名的春诗比其它瓷壶上的题诗更吸附我的眼球、诱发我的遐想，涤荡我的内心。或许源于瓷壶上哪一点儿文气诗。
唐民窑瓷壶并不奢华高妙，造型实用，釉色品相为中，大概为老百姓常用的生活器皿：水壶、酒壶之类。窑匠通文墨，为瓷壶增添了人文元素，雅俗共赏。把瓷壶放在桌子上，放在客船的烛火里，放在酒肆中，甚至放在闺阁里。不得不说，一个壶就见证了唐朝是诗的国度。
春诗是无羁、文韵、闲适、浪漫的。
在开放的社会氛围里，唐人的宗教信仰、服装饰品、饮食习惯、风俗习俗、商贸交往等受文化多元的交融影响，不自觉地营造了藏在唐人心间的意趣盎然的诗文芳华。在浪漫的漩涡里，有那么一拨拨赏雅、知性的唐人，爱玩会玩，性情豁达敞亮，独享后人惊叹的那般悠闲、雅致、自我的处世生活。
这一首诗20个字有8个春字，构架巧妙，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春天的气息，一句一景或更多鲜活的画面跃然纸上，而二、四句末尾的“生”与“声”押韵亦工整。
我闭上眼睛，脑里闪现春天立体的多重印象，有动有静、有人有物、有实有虚的四句诗，是小民在田间劳作、里弄巷尾口占的吟诵之句，而今仍令人叹服。假如我呆在那个年代，自己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或精神风貌呢？脑海会不会生出一幅幅自然、唯美、灵动、鲜亮的画面呢？
一、春水春池满
是可以闭眼想象的，静淼的物象是一池（一口塘堰）丰阔的春水，微风荡漾，像披丝沙巾的细腻柔情的女子，回眸惊鸿。
春水一池是一幅春画。更为奇妙的是我穿越千年，盘腿端坐在茅草屋窗前的草垫席上，花猫卧在我旁边，小狗匍匐在柴门外，一起听雨。眼望春雨一幕，靡靡霏霏，雨瓢泼，雨淅沥，雨恬静，各有各的韵味：丰满急促对决单薄舒缓。严冬过后的一池浅水，慢慢地被初春雨注满，如果没有听到雨声一滴一滴到天明，多难以入睡啊。
春雨是用来听的，寂寞时，雨声助眠。春雷雨，屋檐下的滴滴答答，是诗的语言。雨滴汇集成一汪汪春水，流进小溪沟池塘堰，入梦时都盛满溢出，心就踏实地想：瓷壶上题春诗蕴藏着春女的情丝，屋檐下站着的那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端庄贤淑，丰腴优雅，穿着艳丽的唐服，脚踏木屐，行走在青石板上，或泥泞小路上，“嘚嘚、嘚嘚……”声渐远，身影消失在雨雾之中。模糊的身影，缓缓地抬眼回望，抑郁又娇媚，穿过悠长悠长的雨巷。
春雨缠绵，春风和暖。荆楚木简在唐风的当口，被唐雨浸湿，被唐尘掩埋，我看似疲惫的心刻在简牍里被感染滋润复活。
好雨知时节。唐人乐观地生活姿态警示今天的我：要像水一样柔绵，润泽万物，心怀菩提。
我沉浸在诗简朴地咏叹里，打一瓢春水，最好有一片落花飘零，扮演自己想要的角色。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还是“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
二、春时春草生
春水为墨，大地为纸，活生生的国画意境，几笔勾勒，春草鲜活起来，绿色盎然。
那是唐朝的种子，风尘漫漫，撒落在黄孝古道的车辙旁，几朝风雨，我有幸偶遇它的芳华。每年寒冬，枯萎的草是新年春时母胎的温床，老草之处尽出新芽。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朦胧是春时的霓裳，草最为谦微，春风一过，把绿衣披上，显示自己是报春使者。而春天不只是有草，还有艳丽的花、鲜嫩的叶。万物复苏，冬虫也从惺忪泥土里撑开慵懒的身体，吐故纳新；路边的小草贼贼地探出头，生向阳光；我也想脱去厚厚的冬衣，让杨柳的青枝撩拨一张寒风吹皱的老脸，头发上沾惹嫩黄的柳絮，在暖融融的太阳下我躺在春草的怀里哼唱春歌，激发春情。
“芳草萋萋鹦鹉洲”，唐朝大诗人崔颢用这样的诗句写下大江滩头的春草；而李白用浪漫的“烟花三月下扬州”与之唱和，与下里巴人的歌谣里“春时春草生”的意蕴相得益彰。
春时，草原泛起无际的青波，一拨拨羊群在草原肆意啃食；一匹匹骏马在草原驰骋；一座座毡房炊烟升起……春草因温暖而摇曳，自顾自的美丽、芬芳。
枸杞尖在清明前最荒凉最阴湿之地蓬勃生长，与草同舞，餐桌上有了新春佳肴。荠菜是寒冬的匍匐者，春天的微信一到，不留神荠菜的小米粒花爆开，与姣美的春花媲美。而车前草、狗尾巴草、茅草、芦苇、菖蒲次第显绿，仓阳岗的花花草草欣欣然般睁开眼，蒲公英也憋屈地自恋，想拥抱整个春天。杜牧弯下腰在靠山的溪沟边洗濯春尘，远足木兰，而我流连在楚风樱海园许多角落处掐着腊油菜冒出的嫩菜薹，樱花下的舒适逢春；徜徉在湿地樱花园里，河水清澈微漾，草像绿绒毯铺在景观道敞亮处，躺着双手枕头，仰望天空……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我就像巴根草、牛筋草、铁线草、千斤草、绊根草（趴地草狗牙根）一样，是草中最不起眼的哪一类，脚下踏踩、车碾成泥，而依然有旺盛的生长欲望，春风相邀，快乐相随，吸纳雨水的润泽，享受万丈阳光的恩惠，在清新的环境里自由呼吸欢唱。
我是自然人，“草”的子民，来自于盛唐的基因，浩浩荡荡，醉心而为。
浓郁的绿色是春天唯美的范本，春草知道，我也是知道的。
三、春人饮春酒
春天有约，春酒消春愁。
春人是指春游的人，即踏青的人。中国民间在春天郊游和散步，结伴到郊外原野远足踏青，并进行各种游戏以及蹴鞠、荡秋千、放风筝等活动，是一种重要的外游习俗。中国民间踏青习俗由来已久，传说远在先秦时已形成，也有说始于魏晋。据《晋书》记载：每年春天，人们都要结伴到郊外游春赏景，至唐宋尤盛。据《旧唐书》记载：“大历二年二月壬午，幸昆明池踏青。”可见，踏青春游的习俗早已流行。到了宋代，踏青之风盛行。
我与古人一样，沉醉于春日之时，万物萌发，意气正盛。
“杜康造酒刘伶醉，山中佳酿醉陶潜。”
“竹林七贤”在清谈中，是春酒惹祸，是春酒释怀，还是醉酒流芳？
酒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相惜相同的最佳媒介：春人饮春酒，一醉方休。酒是粮食精华，我曾被现实的杜康酒用“烈性”润滑、灼烧我的喉管，刺激我的大脑，让我在故乡的青岗上游荡，游春饮酒是一次多么特别的体验啊。
我的幸运是自己出生于烟雨三月，稳妥妥的惜春之人，这是季节赠与我的荣誉。踏青去，一家人、三俩朋郊游远足，驾车或骑行，游荡于田间地头、河沟湖畔、荒坡、江滩及市内公园，和煦的春风拂面，心境怡然。真正地携一壶烈性春酒；要么一箱回甘味浓的啤酒，或两瓶葡萄美酒，架起烤炉，吃烧烤、火腿肠；嚼啃卤鸭颈、鸭脖……随地而坐，喝得醉醺醺的，红光满脸，惬意诗意得很。我是盛唐的春人，身裹褐色麻衣，绾发着屐而行，瓷壶装的一定是劣质的米酒，葡萄酒是享受不起的，而杜康酒也不会用长沙窑的壶装着，不够贵族。
“一片春愁待酒浇”宋朝文人蒋捷用忧伤的诗句将个体的我用酒浇醒，用春的帷幕遮挡季节的另类，我愿意学文人的那一份无拘无束，一觞一咏，随性吹牛，或静默痴呆。
前世的我一定是水做的骨架，无为在有风有雨有雷有电有花有草的人世间，酒激活了我的神经末梢，使我爱率性冲动，换来酒醒后的叹息，但无悔。
梦回唐朝。我似乎听到了西域大漠驼铃声声，游走在商旅、军旅途中的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挂在腰间或马背上的瓷壶里摇晃的春酒溢出粮食的醇香来，西风醉了，春草醉了，唐人醉了。
我猜想那一批批常年航行海上的船员，季节是蔚蓝的。海天一色，春光明媚，海鸥飞翔，靠在航船甲板的围栏边，举杯痛饮，邀蓝天明月，与星星招手，与白云对话，与彼岸许诺，如是就有了豁达的胸襟，春暖花开。
而春天是多么短的季节啊，我惜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就当是时令的春女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印记，刻在心坎。
春光无限，春意盎然，春心蠕动。饮春酒可以带来愉悦和放松，人们借此庆祝春天的到来，表达对春季美好的向往和渴望。
四、春鸟哢春声
每一个季节都有一个人与自然万物的舞台，都会拥有一个宏达的和美的音箱，演奏出史诗般的旋律，春声无疑是最上心的，听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可以细听，可以想象，也必须想象。
会飞的生命是窈窕的灵动的天使，春鸟做到了。如是“春鸟哢春声”烙刻在唐人的瓷壶上，是行走的固体的人文的艺术佳品。用“望、听、闻、摸”的法则去感知理解开放大度的唐人诗词的春天意境还不够，这是多么激乐人心又惟妙惟肖的情趣啊！
报春鸟被季节隆重邀请，农夫便得到春来的消息。布谷鸟（大杜鹃）“布谷，布谷”“割麦插禾”的叫声，田地苏醒，该犁田插秧种瓜种豆。
戴胜鸟是春天的活跃分子，体型小巧、姿态优雅，还拥有独特的五彩羽冠，“扑、扑、扑”的鸣叫声深沉；擂鼓般的叫声快速、短促、极鲜明的节奏感，还发出嘶哑声、吱吱声，它的低调、美丽与另一种形象异常矛盾，不可求全，以臭防身，鸟儿也生存不易啊。戴胜鸟被我们视为祥和、美满和快乐的象征。唐贾岛的《题戴胜》诗：“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便充分展现了戴胜鸟的美好寓意，与蚕神紫姑扯上了关系，又称为“织鸟”。布谷鸟催耕，戴胜鸟也在桑树上出现，就假借催织了，真是现在服装界T台上的模特代言人了。
黄鹂鸟是春鸟中那清脆嘹亮悦耳婉约的姊妹鸟。
唐杜甫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台湾民谣《蜗牛与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门阿前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那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鸟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黄鹂鸟是春天使者，蜗牛是追逐生命的力量，一切都寓意着希望与新生。还有蓝喉太阳鸟把春用自身的色彩装扮，虽深藏山林也不妨碍在报春的行业里尽情地歌唱，声高而不尖，深情而不妖。春燕自是农家最为钟爱的候鸟儿，呢喃细语，轻轻柔柔。常在农夫犁田后面尾随，“啾啾，啾啾”声清脆一如跳跃的音符。难怪白居易在《钱塘湖春行》诗里描述：“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早春气象，生机勃勃。春鸟在画卷里，春声在诗词里，自然美景在春日的阳光里旖旎，在春人的心中涟漪。
我只想说唐人比现在人更加自我，春天的风柔，春天的水清，春天的酒香，春天的鸟自由放歌。凡可想象的美的事物、景致、思想都绽放在春天里，季节到了春天，人格外轻松舒畅。
我的唐朝，是诗情画意的。我陶醉于自然风光里，赞美春天，如春鸟啼鸣一般畅想:一半是情欲；一半是心怀。
2025.2.23深夜，阳逻泊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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