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本纪》
文/月剑
像一支充满幻觉与艰辛的舞蹈，在一个家族，你跳完了一段，回来又走了。
---题记
一，诞辰
春天之重，本不必虚构魔幻。
但为先祖百岁诞辰，又来驱骋幻念的翼翅：
透过石灰墙斑驳的记忆，抬眼望见祖母如神端坐，一身青衫，苍劲矍铄的雕塑，授儿孙朝拜礼典，尚供飨毕，乘纸马燃起的炊烟，缓步升入天堂
……
二 ， 闺中
从情感上，历史从来都是不熄的火焰
祖母亦是
娘家，只是一部由盛而衰的简史：是关于民国那些年代——
绸缎服饰与土布物件交织的记忆
袁大头银元与铜钱宝，一次次流入民国乡村赌场的梦里，让一个富家少女对精细事物的
触摸，从心理上，滋生一辈子的强势与优越感
大袖子善舞的祖母
一面铜镜，她在姐妹出嫁的闺阁梳妆打扮
一场喜宴，她在家族的大场面主持礼仪
一把算盘，她在秋天的田野替地主身份的父亲收取佃农租金
……
风，吹过少女温热的脸颊，吹散她如云的髻鬟，金黄的稻谷离得很近，像城堡一样包围她
油茶与棉花？若干年后，人们渴望的奢侈品此刻也在一个少女呼吸的距离堆如山
……
少女的舞蹈，微闭的双眼，在一颦一蹙的心间，慢慢氲开……
三，姻缘
早熟的少女，在一个明月高悬的闺阁
与老母亲一起抛出的那根红线
在月光下翩跹起舞
……
在梦中，她雀跃着穿过柏拉图种下的玫瑰园
饮一杯初春的女儿红
叹一声相思又撒下的银铃笑——
“天青色等烟雨，而他在等你”
她婉拒，她选择，她认定
她忘记那个春天的花儿但没忘记一见钟情的他
英俊宽仁的祖父将是她一生的心头血
七弦琴，高腔戏，玉如意
迎亲的花轿踏上铺满鲜花的红地毯
桐油灯，红蜡烛，十大碗
三天三夜的喜宴摆出大户人家的阔绰庄重
蜜月，是一生永远罗曼蒂克的万水千山——
“晨起弄梳妆，夕卧闻海棠”
……
从此，爱是定海神针，她的小舟如此坚韧，任凭风涛
忠贞不渝
四，家道
十月的气象，是红色裹挟历史的波涛
席卷天下的气象。与她喜爱的——
民国温婉优越的女儿红不同
对故园的追忆，只剩下深夜被泪水糯濕的那点残留的女儿红了
……
秋风以一种塌陷的方式，横扫过她的额头
娘家与婆家，昔日的威势与荣光
都塌陷于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社会学撞击
……
她一夜之间长出的无数棱角
“必须在阶级与阶级，血与火的烈焰与狂风骤雨中
历经无数次粗野的辩驳与欺压
谩骂、撕打、扁担、柴刀，锄头的斗争
……
永不服输的祖母，曾经的地主家千金
像那个年代的村庄里，浓缩的一粒羸弱又伤痕累累的变形的尘埃
以一个女人的角斗，裂变出
一个家族，一部艰辛历史的雏形
五，慈航
无数次想象：她在村东头的古井旁，完成一天的工分后，辛勤浣衣的模样——
月光下，已是三个儿子的母亲，她想退回青涩年代养尊处优的节奏，她举起中年的手，但再也回不去了……她捋捋额头的刘海，抬头望一眼天边的月亮，轻叹一声，又低头拾起棒槌，抚平对历史的臆想……
出嫁时藏在箱底的几件绸缎布料，冬天织成长袖的外套；夏天，赋予剪刀以另一种手艺改成了短袖，来年冬天，把剪下的袖子再缝接，再次循环为长袖的外套……
无数次想象：她的一生，是茫茫大海的一艘船。更多的是行驶在血与火的斗争里，逆势的航船……
然而，对自己的孩子与亲人而言，她是不熄的慈航——
忧心读初中的长子长身体吃不饱，一次次踩着落日与星光，忍着饥饿，翻山越岭几十里山路，把生产队分给自己的那碗糙米饭，递到儿子手里，说自己吃过了……
克服一切条件，说服宽仁义气的祖父，把娘家一个无人抚养的亲外甥（德良伯）拉扯大……
打完地主后的娘家一贫如洗，三位至亲的葬礼是她与祖父一手操办的，赢得无数好评……
从摇篮曲，到三个儿子曲折的成家立业，她的航船，在那些风雨飘摇年代里，历经几多刻骨铭心的艰辛……
噫，祖母！孙儿笔拙，您一生的慈航，还有多少未能详陈？
六，生平
那年夏天，在故乡一间土砖青瓦的老屋内
时间，以一位耄耋老人最后的一抹热烈，追赶哲学意义的另一种时空……
世界，以一种伤感的疲倦，映照在世界的另一面
火红的暮光，最后一次闪过被烟熏火燎后的那些旧式松木楼板。在痛失祖父多年后，她晚年一直未能排解的孤独，伴随那些无尽的思念，终化作一阵青烟，直上九重霄……
祖母李氏，名讳丙朵，嫁入曹家，祖父宽仁，名讳先仕；祖母一生，享寿八十有九，可谓高寿。生有五子，五子余三，即诗泽玉。其他不育，一儿一女……祖母一生忠烈，扶持祖父，勤俭立家，开枝散叶……她跳完了一个家族的一段舞蹈，平凡又伟大的一支舞蹈
愿祖母在天堂安息！
尚飨
二零二五年清明为纪念祖母百年诞辰作
作者简介：
月剑，原名曹彦林，字子峻，号月公子、新辉、明月仆等。中国80后先锋派诗人，大诗创作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永兴人。曾获得中国青年诗人奖与杨万里诗歌奖等。著有诗集《元素作坊》、《群雄的灯塔》，文集《游历在时间的长廊》，长篇小说《长河风月鉴》，短篇小说集《小巷里的多多奶茶店》等，有多篇作品发表于国内《青年作家》《绿风》《延河》《鹿鸣》《散文百家》及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海华都市报》《世界诗人》等国内外上百家报刊杂志，作品被翻译成英、德、法、意大利、土耳其等多国语言在国外刊物登载，代表作品有《地球，内和平与外和平》、《等你的下一季春》等，另有不少诗作入选《中国新诗排行榜》《中国诗歌年选》等国内重要选本，并荣登2021年度《中国好诗榜》。主张“类韩柳文起八代之衰式”的集体革新运动，曾受邀参加德令哈海子诗歌朗诵会、昌耀诗歌节、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艺术节、中国新锐批评家高端论坛及代表中国参加俄罗斯联邦在莫斯科国民议会举行的纪念孔子圆桌会议等一系列文坛重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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