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打垒中长大
陈杰
干打垒是黑龙江农村的一种房屋,兴盛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当地人因地制宜的一种创造。我家乡红色草原牧场职工早年的住房,几乎都是这种建筑。从我记事起,直到二十几岁离开家乡,一直住在干打垒的房子里。干打垒对于我,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干打垒建筑的特点是便捷,就地取材,非常适合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曾经目睹过父辈们建造干打垒住房的情景,那热火朝天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身强力壮的父辈们,先将两条长长的模板,固定成和墙体一样宽的槽形,挖来粘性十足的黄土,均匀地撒在模板中,再在黄土上撒上一层麦秸或羊草。接下来就到了最精彩的环节:打垒。打垒的工具是一只木制的榔头,人们抡起榔头,一下一下,喊着号子,用力砸向木模中的黄土,直到黄土和羊草完全融为一体,松散的黄土变成凝固状,混杂在黄土里的羊草像筋骨一样,把墙体紧紧拉住,踩上去硬硬的,实实的。打完一层后,再把木模拆下来,在新的高度固定好,开始新的一层。循环往复,一座墙就挺立起来了。当然,打垒时不能操之过急,墙打到一定高度要晾一晾,让墙体干透,这样更坚固,房子盖好后也不会发潮。至于干打垒的房盖,同样是就地取材。家乡有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粗壮的芦苇取之不尽。人们在干打垒的墙上架起房梁,整齐均匀地铺上芦苇,再抹上厚厚一层用碱土和的泥,人就可以入住了。打垒是一种体力活,也是一种技巧活,需要耐心和经验。
家乡的干打垒给我留下的是温馨的回忆。小时候,北大荒的冬天非常寒冷,气温常常低到零下30多度,干打垒密不透风的墙体,挡住了肆虐的寒风,为人们提供了温暖的港湾。我就是在这温暖的环境下,伴着一盏小油灯,后来油灯变成了电灯,开始了人生的阅读。读课文,读小说,读社会……人生的航船在这里开始了最初的扬帆。夜晚,一家人躺在温暖的火炕上,沐浴着浓浓的亲情,听窗外寒风敲打窗户发出的音乐般的声音,美妙极了。就连燕子、麻雀对我们的干打垒也是情有独钟,纷纷在屋檐下安家落户,每天伴着主人飞出飞进。上中学时,我在屋檐下搭建了鸽笼,养了两只鸽子,院子里整天生机勃勃的,好不热闹。
我小时候居住的干打垒,是牧场场部家属区,是上个世纪50年代建设的,规划得非常整齐,纵向4排,横向8栋,每栋6户,格局完全一样。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建场时的老职工。
青少年时,我到外地求学,每次回家,进场前我经常会驻足眺望一会儿,在辽阔的草原环绕下,排排整齐的干打垒住房是那样漂亮。特别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升起,蔚为壮观。那场景如同一幅绝美的风景画,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好多年后,回忆家乡的干打垒,我对父辈们还心存敬佩,他们是美的创造者。
我发现,不光是我,所有的牧场职工,对居住的干打垒住房都很珍爱。屋里的墙用细沙抹得平平的,用白灰粉刷一新,逢年过节再贴上几张年画,真是蓬荜生辉。定期对房屋进行维修,在牧场已经成了人们自觉的行为,在每年的春天和秋天,所有的家庭都会把干打垒的外墙和房盖抹上新泥。整齐划一的是,房盖用黑色的碱土,墙体用黄土。每到这时,连队的马车会统一把土送到每家的门口。几乎是同时,所有的干打垒住房 仿佛都换上了新衣服,远远看去,像整齐的方阵,挺立在在辽阔的草原上,成为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家乡的草原发现了油田,浩浩荡荡的大庆石油工人开进了草原。让我没想到的是,石油工人也像当地人一样,钟情于干打垒,油田建设初期,大庆人就是住在干打垒的房子里。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宝贵的干打垒精神,成为共和国的精神财富。
想起家乡的干打垒,我更加怀念的还是当年的老邻居。潘叔、张婶、王婶、代婶、宋大娘……几十年的岁月,没有磨去这些老邻居在我心中的印象,闭上眼睛,这些老邻居会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些年,老邻居们和谐的生活在一起,谁家有了大事小情,大家都会伸出援手,谁家有了好吃的,一栋房的邻居都会跟着尝鲜。特别是过年杀年猪的时候,更像过节一样热闹,大人们被请去喝酒,孩子们在家里也会得到一碗炖肉。我家隔壁曾住过一个姓潘的邻居,在父辈中,他是小字辈,和我们半大小子更亲,每天我们都聚在他家里,打扑克,听故事,闲聊天。每到冬天下雪的日子,他经常带我到茫茫的雪原上,教我下兔套。知道我爱打鸟,他弄来一些秫秸和蒿杆,精心为我扎了一个滚鸟的笼子。当然,对他家的事,我也愿意跑前跑后的。有一年,潘叔到外地工作,一天晚上,我家已经躺下了,潘婶突然敲响了我家的墙,母亲立刻起身过去,原来她家的孩子病了,母亲二话没说,立刻让我陪着去卫生所。事后,潘婶夸了我好长时间。我家搬走好多年后,老邻居王婶找到了我家,她一进门拉着母亲的手激动得哭了好一会儿。那天我刚好从省城回家探亲,那场面让我激动了好长时间。
那年夏天,中学同学聚会,我回到了故乡。原来的场部旁边,一片高楼平地而起,牧场职工都住进了楼房。我很想知道我住过的干打垒还有没有。同学老付非常理解我的心情,一天傍晚,开车拉着我和几个外地同学,来到了我小时候的家属区,让我惊奇的是,几十年过去了,很多当年的干打垒房子还挺立着,只是岁月使它们变得矮了,变得丑陋了,像一群弯腰驼背的老人。算起来,它们和我一样,也应该是花甲之年了。但是它们没有倒下,仍然顽强的站立着,仍然为一些外来的务工者提供着遮风挡雨的空间。一阵鹅鸭的叫声从院子里传出。这一切昭示着,干打垒的历史还没有结束。

作者简介:陈杰,男,1955年生,1982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中文系。2015年9月在黑龙江省公安厅退休。曾任黑龙江省公安厅《警官》杂志总编辑。大学期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法制日报》《人民公安报》《学习时报》《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啄木鸟》《北方文学》《小说林》等数十家报刊发表短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等作品100余万字,出版通讯报告文学集《守望安宁》,散文集《没有写出你的名字》、《珍藏的记忆》。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