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陵生态农业促进会
千阳县老科协 李宝智
周原故地起秦声,
安万雄腔震陇东。
黄土高坡传韵远,
千年血脉一喉中。
秦腔者,西北之魂也。其声高亢,其调悲凉,其词质朴,其情真切。每闻其声,便觉黄土高原之雄浑,渭水之奔涌,皆在其中矣。而所谓"安万精神"者,何也?安者,平民之安;万者,万众之心。此四字,道尽了秦腔之精髓,亦道尽了西北人之性情。
平民唱家,自古有之。彼辈非梨园人家,非科班出身,不过是田间地头、市井街巷之寻常百姓。白日里荷锄负薪,汗滴禾下土;夜晚来聚于村头树下,吼上几嗓子。无丝竹管弦之盛,无霓虹灯彩之华,唯有满腔热血,一副喉咙。伊等唱戏,不为名利,只因心中有一团火,不唱不快。此般人物,西北处处有之,如野草般生生不息。
记得有一年冬日,经川一朋友告诉我,在泾川小县有一老者,姓马,人都唤他马吼子。他本是卖豆腐的,每日清晨推车叫卖于街巷。然每逢庙会节庆,必登台唱戏。伊嗓音沙哑,却极有穿透力,一声"哎呀——"能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问他为何如此爱唱,他只道:"不唱心里憋得慌。"后来听说他死了,死在卖豆腐的路上。出殡那日,四邻八舍都来送行,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竟齐声唱起了秦腔,声震原野。马吼子虽死,其声犹在耳。
吃苦耐劳,更是秦腔艺人之本色。西北苦寒之地,生计艰难,唱戏更非易事。旧时戏班走乡串户,常是徒步百里,风餐露宿。台子是临时搭的,幕布是补丁摞补丁的,行头是几代人穿剩下的。唱到半夜,台下观众散去,艺人便在台上和衣而卧。次日天未明,又得赶往下个村子。这般苦楚,非亲历者不能道。
曾闻老艺人讲古,说民国十八年年馑,关中饿殍遍野。有个戏班硬是撑着唱了三个月,班主将最后半袋糜子分与众人,自己饿得昏倒在台上。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今晚的戏还唱不唱?"众人含泪道:"唱!"那晚演的《周仁回府》,台下观众无不掩泣。戏唱完了,班主又昏过去,再没醒来。这般硬骨头,这般倔强,正是秦腔之魂。
用心唱戏,看似简单,实则最难。秦腔不求花巧,不尚虚华,要的是一颗真心。老辈艺人常说:"唱戏先做人。"心中无真情,口中难出好戏。西北人性子直,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唱戏更是如此。高兴时声如洪钟,悲痛时泪随声下。台上台下,浑然一体,戏假情真。
听说泾阳有个女唱家,人称"黑牡丹",最擅哭戏。每唱《窦娥冤》,必真哭真泪,声嘶力竭。人问其故,她说:"我唱窦娥,就是窦娥。我哭的不是戏,是我自己的命。"原来她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三个孩子,受尽白眼欺侮。后来孩子大了,她却因唱戏哭坏了嗓子,再不能登台。最后一次唱《窦娥冤》时,她哭昏在台上,观众亦哭成一片。这般用心,已非演戏,而是以性命相搏。
老百姓是戏,安万代劳。秦腔之生命力,正在于此。它不是高高在上的雅乐,而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声音。农人唱耕织之苦,工匠唱劳作之艰,妇人唱闺怨之情,老者唱世事之变。戏中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心中有戏的灵魂。一代代艺人老去,一代代观众也化为黄土,但秦腔依旧在沟壑梁峁间回荡,如黄河之水,永不停歇。
今人论秦腔,或言其应当革新,或言其需要保护。其实秦腔何须人保护?只要西北还有人烟,只要这片黄土地上还有悲欢离合,秦腔便不会亡。"安万精神"不灭,秦腔永存。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安万代劳,此之谓也。
2025年3月30日李宝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