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闲聊，让人耳朵直竖，因为几个要好的朋友说，这一茬干部简直邪了，你不是说要推荐吗?全县一锅粥，到处电话，好在现在是信息社会，互相推荐的、领导保荐的、利用第三方打招呼而“举荐”的，更有甚者，说那几天晚上，各大饭店爆满，不少桌席都是为此事而来，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了推荐会后统计，过25％选票者达27人，几乎和现有的县四套班子人数相等。
和吴儒生一个局的令局长也入围27人名单。人们注意力开始转移到考察上来，散夹着议论某后备考察人选的人品、风流逸事、工作笑话。吴儒生对此都不太感兴趣，但也和大家一起议论着。因为他觉得当今年代，能说假话，会说鬼话，会糊住上级，就能做局长。
到了四天前，令局长突然说第二天早晨要陪冯副书记飞乌市参加贸洽会，请吴儒生在家“主持”一下工作。吴儒生知道，这个主持，主要工作就是解决下岗职工突发上访事件。而陪领导人出访参会，实质上就是为领导人旅游开销报销。哪个局长每年不出几趟大差，不然你的位置能坐住？
事情还就充满玄机。冯副书记和令局长刚登上飞往乌市的飞机，市委组织部通知：三天后到该局对令局长进行考察访谈。
晚上十点多钟，吴儒生接到冯副书记从乌市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接到上级通知，组织部要到你们局对令局长进行考察，“要求令同志立即回去。因此想请你明天乘飞机立即来乌，接替令同志参加贸洽会，令同志明早参加过开幕式后即飞回家。吴儒生在电话中立即就同意了这个方案。明眼人都知道，不布置一下，能考察出成绩来?放他吴儒生在家，那些假话、假数字、假成绩说不定就真成了假的了。看来，这趟差是失算了，好在花钱不是难事，更不是个人出的，因此就有了“换人”方案。
就这样，吴儒生便在昨晚到达了乌市。
吴儒生洗漱完毕，迅速乘电梯到二楼餐厅，因为冯副书记在那儿，要尊重领导嘛!进了餐厅一看，冯副书记和一起来的县委办秘书钱前还在那等着，真是少有的。因为要是往日的自助餐，各吃各的，领导人哪会等呢?吴儒生快步走过去，钱秘书忙起身打招呼，冯书记未动身，招招手示意吴儒生坐下，吴儒生连忙客气道：“冯书记，您先吃，怎么能等我呢?
冯书记说：“哪能呢?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怎么也要一起吃饭。”
吃饭间，冯书记告诉吴儒生贸洽会昨天上午已开过，他们今天上午就去西安，让吴儒生上午可去贸洽会场去转转，但又说估计人不会太多，不去就算了……末了交待吴儒生去天池玩玩，到火焰山看看，回去时走敦煌转转。冯书记话说得很轻松，很严密，很亲切，还要求钱秘书留点钱下来，以资游玩。
冯书记吃完早饭，回到房间拿上东西就直奔机场了。吴儒生礼貌地将二位领导送出宾馆大门，思量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去会场看一看，同时拿起手机，打给在乌市的一个朋友，便出门打的直奔贸洽会场。刚到会场，下了出租车，手机又响了起来。吴儒生连忙接听，边接听边向四周望去，见停车场不远处一个人打着手机向他招手致意，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吴儒生的这个朋友实际上是他在部队的战友。83年，部队吸收了一批地方院校的毕业生，吴儒生所在的连队分来了一位南京理工大学的毕业生，一米八的黑大个。那时，吴儒生任连指导员。这位任见习排长的大学生并不爱讲话，而从来未进过正规院校的吴儒生却天南海北、沙漠海风、天文地理、轿车毛驴，无所不知，谈吐运用，信手拈来。加之二人家乡都在沿海省份，因此二人相处的格外融洽。这位学生官对部队的条令、军事训练好象有特殊的天赋，兵带得特好，训练也上水平，到第二年去老山自卫反击战时，见习排长已是副连长了，再过一年，见习排长以副营的职级调新疆部队去了。再过多少年，吴儒生已脱下军装，但与这个见习排长始终有联系。这时，这个排长已是拥有近九千万元资产的富豪了。
吴儒生快步向那人走去，到了跟前，两人同时又快速、热情地伸出双手握在一起，吴儒生嘴里说：“好宝，好宝!真是多年不见了!其实，当他每一次喊出“好宝”二字时，心中就嘀咕，这闽浙一带就是滑稽，怎么起这么个名字，不如就叫活宝算了。 “哎呀，吴老指啊，我可天天在梦中见到你啊!哎，接电话我就跟你说嘛，我来接你，怎么关了电话就走了?就是到洽谈会来，我也用车送你来吗，何必坐出租车来呢?现在，我们到哪里都是地方官员包住供吃，人家来我这儿，也都是车接车送嘛。走走走，上车，吴儒生拒绝了上车，他说既来了就进去看看。张好宝知道他这个指导员的认真劲，立即随他进了贸洽会场。
从会场出来后，吴儒生和张好宝上了车。吴儒生问这是什么车，好宝告诉他是宝马的，八十多万元，并说这台车就能在乌市内跑跑，因为出长途的话，还应坐另一部“沙漠王子”的，一百四十万元，越野的。吴儒生知道，这些车在沿海地区，不要说县级，就是市里的官也不够格配坐的。张好宝说，现在去乌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中午招待他，但又说明，还有别的客人。“不要见气，老首长!”吴儒生也笑着回答：“哪里哪里，会会朋友吧!吴儒生是个坐客能谈山海经的性格，多年在部队和地方的磨练和阅历，他对这种碰面见面的场面很自然，很习惯。他总认为官场上那种尊卑谦恭让人难受，他总会说酒桌上都是兄弟，这话在有些场合十分适用，但在有些为官者的耳中，十分不顺!好在吴儒生对这些反应总不屑一顾，酒酣耳热之时，总又要进出点吴氏理论的火花给你。 到了宾馆，张好宝陪吴儒生叙旧，同时拿起手机约两个朋友先来打扑克。约半个小时后，来了两人，张好宝忙把吴儒生介绍给他们： “这是我的老领导，毕业后刚到部队时的指导员。”随后又介绍了那两位朋友，是石油经营部门的，吴儒生听出，这都是好宝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四个人坐下来打八十分。现在全国流行这种打法，要说这个干部不精业务，天天在混不稀奇，如说他不会打八十分，那大家都要说是怪人、废人。一直打到下午两点时，又来了六位客人，经好宝介绍，是雅苏市副市长、旅游局长一干人员，也是参加贸洽会的，大家放下手中扑克，洗洗手，围桌而座。大家提议张好宝坐在上首正中位置，他是东道主嘛!但张好宝连摆手：“哪能哪能!那是中国国家主席招待美国总统的形式，今天有书记和我在部队时老领导在此，哪有我的事，这样，你们坐，我保证买单，行了行了，哈哈……”众人也就随张好宝的安排各就其座。市长正中，吴儒生居左，旅游局长坐右，其它客人依次坐下。 张好宝举起酒杯开始致辞，这是现在官宴上的套话，无非是欢迎××官员来这儿什么什么的。然后请各位干杯，吃菜，再干杯，再吃菜，好事成双。两杯酒过后，张好宝按例把各位客人介绍一遍，吴儒生才记住市长姓董，是雅苏市府的副市长，同道的雅苏市旅游局长叫阿什么，是哪个少数民族人。然后各人开始单个敬酒。边疆人喝酒很豪放，很仗义，一杯七八钱的酒，一口一杯，吴儒生算算这样喝非醉不可，挺吓人的，于是提出大半杯，不然他就不喝了，他说如分两次饮下，对朋友就不尊重了，如一口一杯，他受不了，董市长立刻说“好的”。于是在张好宝前两杯敬董市长、张好宝朋友敬吴儒生两杯是满杯外，下面吴儒生都是喝半杯，二九十八，十巡过后，吴儒生开始回敬，他敬酒是不需对方非喝不可的，而是看酒量行事。他首先举杯敬董市长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市长，未想到在这儿遇到您领导人啊，敬您一杯。”随口吴儒生问董市长雅苏市是不是在此西边三百里?董书记说，是啊，吴书记以前到过雅苏?吴儒生说没有没有，但我知道，玉娇龙就是雅苏人。他看董书记有点木然，他就对董书记谈起《卧虎藏龙》这本武侠传奇小说，谈起书中主人公玉娇龙的冷艳美丽、聪明过人、武艺高超、神秘归宿，谈起艾比湖
的风光，大漠风情，马匪的彪悍、维族人的豪放，谈到作者聂云岚先生，连金庸先生都称之为老师等等。谈论竟变成了吴儒生包席演讲，并且在谈论中他把每个客人的两杯酒都回敬，轮到最后，董市长站起来：“哎呀，吴书记啊，相见恨晚，你对我们这儿这么了解，来来，敬两杯，来来，满上。”吴儒生又喝了两杯，谈兴更起。启发说，一个地方经济发展，不但要招商引资，开展旅游业更是好事，你们那儿完全可以打“玉娇龙”的旅游牌，选美状元可以称之为“玉娇龙”，运动会杯可以冠名为“玉娇龙"，某些服装品牌可以注册“玉娇龙”，旅游线路可以开玉娇龙什么什么，说得董市长忙点头，“阿局长，仙人指路，陪吴书记再干两杯!”不知谁说了句：玉娇龙可是书中虚构人物啊!吴儒生立即说恰恰就在于这个书的作用。没有《西游记》的传播，吐鲁番那光秃秃的山岭就能被世人称之为“火焰山”的名胜，人们能有兴趣去一睹风采?连云港没有吴承恩的妙笔，哪有花果山旅游风景区，年年还办个节!说得董市长又连呼三个“对”字“高论高论，再敬两杯”。 最后，这场酒席简直成了吴儒生策划、教化开辟旅游业的课堂了。最后，散席时，董市长说他们这时回去也太迟了，就不回去了，晚上由他作东。请吴儒生先休息。随即一个一个握手，各人都走了。
直到回了宿舍，张好宝才说起董市长悄悄问他，吴儒生是那个大学毕业?张好宝告诉他“文革前一年进小学，文革结束，高中也就毕业。自学!而且最大的优点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学有所用，思维敏捷。”吴儒生听了之后说，你又帮我瞎吹了。他突然想到，董市长他们能不能听懂他讲的话，因为当今官员，套话、官话是一套一套的，等到触情联想，即席发挥时，多是不敢说、不会说的，任何时候都不敢有自己思维的。吴儒生告诉张好宝，酒喝的很多了，现在一定要睡上一觉，晚上也不要喊他吃饭了。 睡了不知几个小时，张好宝和董市长几个人又来了，吴儒生连忙起床接待，告诉他们晚上不能再喝了，实在不胜酒力。各人齐说：不喝不喝，出去玩玩。吴儒生也没法了，只有跟他们走了。几辆车开到一个有特色的饭店，点了十来个菜，吴儒生正怕又拿白酒时，董市长说：“就上一瓶红酒，意思意思。”一会儿，酒尽了，上饭，吃饱了后，吴儒生正觉得舒服，张好宝说：“走，娱乐娱乐去。”吴儒生只有随着众人上车。二分钟后到了一处，下车后，进大门，原来是个很大的舞厅，大家进去坐了下来，张好宝进去安排，一会儿又把大家领到另一个小舞厅，厅的中间是舞池，四周有相应隔挡一下的包厢，里面只放一张长沙发。张好宝安排每人一个包厢坐下，又出去一下，领了十几个姑娘进来，说每个人挑一个。吴儒生指了一下，一个身材娇小，未施粉黛的女孩坐到吴儒生身边。一会儿，灯光骤暗，只剩下舞池中间的那盏或闪或暗的彩灯，人坐直了腰能大概望见隔壁厢中的半个头影。舞曲响起，是个四步，吴儒生拉着女孩的手，邀她跳舞，谁知到了池中，才发现女孩并不会跳，仅机械地，双腿象木杠似的向前走。于是吴儒生说我来教你，便虚步实步、大步小步、起伏抬臂，一样一样指导，其它厢中也陆续有人下来，两曲结束，第三曲仍是四步，吴儒生告诉服务生，来点三步、伦巴
什么的。于是放了两曲，吴儒生又教了两回，后面便全是四步，小女孩来了兴趣，说：“老板，我请你教教我，今晚不向你要小费，刚从家里出来，舞也不会跳，攒钱不容易，今晚你教我，我非常高兴。”又告诉他，现在这种包的舞厅全是四步，客人不点，是不来其它舞曲的。这时，舞曲响起，池中就只剩吴儒生和女孩两人，有时透过灰暗的闪光，看见每个厢中的人都半躺在沙发里，依偎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儒生打开手机一看，已快凌晨三点了，便约了张好宝结束。张好宝说再等一会儿，又大约半小时，灯光全亮了，董市长说：“哎呀，吴书记啊，你舞跳得太好了，让我都不敢跳了。”随后大家出门，握手，告别。董市长要吴儒生一定要到雅苏去做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指导。”
回到宾馆，吴儒生告诉张好宝，明天打算回程。吴儒生原来想既然给这个冤枉钱给我玩，就好好放松一下，谁知一天下来，反而觉得心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沉重，所以决定回去。张好宝一听吴儒生说明天就走，忙阻拦，说不是定好明天去天池吗，怎能变呢?不行不行，明天用沙漠王子直奔天池，观赏风景，秋天的天池风景最美。最后，两人协商，明天中午不带多人，不会宴，吴儒生就去，同时请他人买张后天的火车票。吴儒生想，坐火车节约点，虽是财政出的钱，毕竟是人民的血汗钱。火车慢慢走，加上转车，要五天，五天后总该到家了吧!……
吴儒生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冉冉上升的太阳，心中深深地感叹一声。他不是在感叹自己，是感叹那些好似要搏击人生，实则浅薄无知、贪得不厌的人。那个冯书记已经去“减肥”有两年，一个月前，曾和自己搭班子的局长也被纪委约去“喝茶”了。昨天纪委也叫自己去谈谈，回忆那一趟新疆之旅。时间飞快的过去近二十年了，但那一趟出差吴儒生是清楚的记得，就是去游玩一下，既无工作目的，也无相关要求。但他听说，那位局长到了新疆，把两块价值不菲的和田玉，揣进了冯书记的兜里。而纪委找吴儒生就是证实这个事情。吴儒生叹息一声，走回房间，那两块石头能保佑他们的生活幸福？还不是去住大通铺了。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