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石磙
作者:赵玉英
小时候在门口墙角,常年卧着一具青色的石磙,深青色的石面被磨合得光洁如玉,泛起一层冷峻的光泽。平日里无论冬夏,爷爷都会在石磙上坐一会儿,夏天早晚乘凉喝茶,冬日里晒晒太阳闭目养神。每逢夏日闷热天,青石上敷着一层细密的水痕,像是出汗一样,爷爷说那是他“干娘”告知快下雨了。爷爷生于清朝末期,历经时代变迁新老社会更替、民族伟大复兴所带来的生活变化,人瑞之年寿终正寝。是从贫苦年代走过的为数不多的长寿老人,这和老人朴实豁达的人性分不开。爷爷年轻时是有名的壮汉子,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力气大,一个人顶两人干活。我记事时,爷爷已到耄耋之年,可身体依然很硬朗,饭量大,走路踩得地咚咚响,单手拎一袋百十斤重的粮食袋子轻松自如不费力气,每次提起这事都成为后辈所羡慕和自豪的事情。
新中国成立之前,穷困年代生活中的老百姓,出生的孩子多有夭折,小病痛也许会变成无妄之灾。在伤损了几个孩子后,太奶揣着忐忑的心,让我爷爷拜了自家青石磙子做“干娘”。在古老的火焰山与禹疏通九河流域之一的末梢交汇地,有着古老而厚重的文化沉淀,也在民间涌动着对石头浓厚的敬畏之心。常有谚语:“要想活得长,拜个石头做干娘”。说起也挺神奇的,在石磙“干娘”陪伴下,爷爷顺利地长大成人,据说小时候确实比一般大的孩子结实。爷爷的身体强壮是否与他“干娘”有关系不得而知,“干娘”石磙却一直陪伴几代人生活成长。
正是从老祖先那里就有对石器的深厚情结,生活中与石头家什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依靠肩扛手提,马拉牛拽的劳作年代,农耕还是依靠一些老旧简单的生产工具。石磙在农村是最平常普通的物件,基本上哪家都有。园子里摆放的石桌石凳、轧地的石轱辘、推磨的石磨盘等老物件一辈传一辈延续下来。麦子种到地里,老人们套着牲口拉着石轱辘顺着一趟趟的麦垄平压过去,麦子上的敷土平整严实了,麦苗出土率高还预防冬天冻伤。
记忆中老房子对面有一间光秃秃土坯房的碾屋,没有窗棂大门,屋子中间安放着一盘硕大的石碾。碾盘上安放着的是我爷爷的“干娘”石磙,在老百姓还不知道“电”的意义年代,石磙和碾盘在生活中吱吱呀呀唱着主角。困难时期石磙磨过树皮、黄荆菜、棒子瓤、蔓草等一大批不为当代人知的“食物”。生活中黍麦、大豆、高粱、棒子更离不开这原始的碾磨压碎。磨盘中间有根木桩,牵引着石磙,石磙两头有凹下的槽,木制的架框夹携住石磙,横一根结实磨棍,人推或让蒙眼的驴子拉,赶着石磙一圈圈围着碾盘转,直到把粮食碾压成细细的粉。石磙上的木架子和磨棍不知经过了经过几代人的摩挲,光滑锃亮犹如包浆的古董。我曾跟着奶奶用石磨脱黍子皮,金黄细滑的黍粒经过石磙在碾盘上的摩轧,皮与籽粒脱离,黄澄澄的米粉铺满盘面,细滑的黍子面散发着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年糕味道。
麦秋是农村一年中最忙最累的季节,也是“干娘”石磙最忙碌的时候。“麦收一晌”当眼瞅着村子四周的麦子一片金黄色,村里的牛车小推车全都行动起来,把沉甸甸的麦棵拉到各家场里,等麦秋特有的热风和日头晒干麦穗,场院里也热闹起来,这时爷爷牵着牛拉着他“干娘”石磙也上了秋收战场。焦干的麦棵在石磙轧扎下发着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石磙所到之处,咋咋呼呼的麦棵立马驯服下来。一场麦子碾压半天,全家人即便再着急,也要耐着性子等老牛拉着石磙沿着轨迹一圈圈转。
农田承包到户后,农村刚刚迎来新型半机械化农收。十二型柴油拖拉机拉着小型震压机械圠麦脱粒,铁牛的到来提高了当时的生产力。乡村的百姓都争抢着使用,按时间结算价格合理,主要是在抢收抢种的季节省了人力。经常听老人们唠叨“粮食不到家不算收,麦子成熟期就怕下雨连阴天,眼瞅着麦穗发霉生芽收不上来,一年辛苦损折大半让人心疼”。骄阳下一片片麦场均匀平坦开,只消等着拖着震压器的拖拉机嘟嘟开里,餐食这一大片麦场盛宴,一家挨一家麦场依次碾压过去,麦粒落地秋粮算是准收,农家人的心也踏实了。常是开车师傅一天连着转,顾不上吃喝休息,呕的拖拉机烟筒冒黑烟水箱开锅。老百姓也恨不得把太阳定在中天,趁着天晴风适尽快抢收。头场麦碾压完,场里剩下零七八碎的麦穗,和捞瓤的活,我家传家宝石磙又派上用场了,让牛拉着磙碾压几圈或人推赶着石磙串几趟,抖落下少量的麦粒颗粒归仓。
父辈兄弟陆续长大,编织手艺在我们那一块比较有名,编席子、编筐、打折子、(是一种围在粮食囤上面的围栏)编篓子等。选材是高粱秸秆做成的席笢。制作工序繁琐,打磨秫秸皮、劈成笢子,泡笢子、轧笢子、刮瓤等才成席笢。轧笢子是个体力活,也是“干娘”石磙再次有了它用武之地。想做出质量好结实的篓子,轧秫秸笢子就是重中之重,石磙转的慢、重,轧得笢子容易断,石磙转动的快、轻,笢子轧不熟不离瓤。轧笢子是有技术性的。用巧力才能玩转这石头家伙,像玩杂技一样,人站在石磙上,用脚驱动着石磙快速在笢子是来回碾轧,直到碾轧的高粱笢皮瓤分裂笢子透着油亮。
春冬两闲,农家盖屋垒院墙的活多了起来。老家盖屋打地基都是用石磙夯实,我们那叫“砸夯”。因了我家“干娘”青石磙比白色的石磙细长是主力,石磙四周用木头绳索固定结实,留一些绳环抓手。夜幕降临,一盏盏煤油灯从毛头纸的窗户里透出光亮,家家户户结束了一天忙碌。主家在地基上早早的放一张桌子,点上一盏“马蹄灯”,沏一壶大把抓茶叶。吃过晚饭各家壮劳力放下手中的活,自动去帮忙。在手提“马蹄灯”喊着号子的领队指引下,石磙在汉子们手里起起伏伏落地铿锵,地基上留下一步一个夯坑印。马蹄灯火苗呲呲的响,照着汉子们汗水浸湿的紫红色脸堂,外衣脱去只剩下薄薄的罩衫,汗水变成缠绕在身上的蒸汽。喊号子的犹如说唱般悦耳,抬夯的汉子们夯的激情四射畅快淋漓。汉子们的“哎嗨”声和着领队的号子声,高昂洪亮穿透整个小村。小孩们也跟着夯队团团转,跟着嬉戏凑热闹。星空万里不染一尘,银月栩栩生辉,笼罩着温馨的小村。父老乡亲淳朴的热情也如夯印般定格,印入我幼时的心田。
现在生活中石碾石磨已派不上用场,我们这一代也体会不到推石碾拉石磨辛苦了。闲适下来的石磙,停放在院子里一隅,结束了一生辉煌和忙碌,空守着四季轮回,显得有些孤寂没落,就像没有战场的老兵,心终是有一些遗憾吧!那些陪伴了几代人的石轱辘、碾盘、磨盘、应该早已幻化成为收藏人的赏玩之物。 回想六七岁时,经常在石磙干娘身上爬上爬下攀玩,不知磨烂了多少衣裤,那无忧无虑的年纪真好。岁月流逝,生活色彩变幻无尽,日子一天一个新天地,我家的“干娘”石磙也在大家庭里退隐不知去向。
想起爷爷的“干娘”,思念曾受她庇佑直至终老的慈爱的爷爷。
[作者简介]:赵玉英,滨州无棣,文学爱好者,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点点滴滴。对文字有着深沉的热爱与执着,发表过多篇散文,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故乡,是山脚下的流年》滨州网《浅秋入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