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 儿
杨宝恒
老家把胡同儿叫:院儿。老家的院儿,都很窄,窄到大人两手一伸,就能摸到两边儿的墙。老家的院儿,都很长,中间也很高,高到孩子们站在院儿的这头儿,看不见院儿的那头儿。儿时的老家,房子无一例外全是土的。至于瓦房,那是庄户人的梦。大晴的天儿,坐在屋里,有时,会听见如急风暴雨般呜呜的鸣响——那是邻居的柴车划过屋墙奏出的乐章。那乐章好听极了!奏完之后,便会把乐谱儿留在墙上,一道儿一道儿,清晰可见。哪怕是刚泥过的新墙,只要推柴的小车一过,也照样“奏”你个没商量。因为,家家都得烧火做饭!院儿那么窄,柴火那么长、两头儿又带尖儿,要想划不出个印子来,除非铁臂铜墙!院儿里那些不上工的婶子大娘们,日子过的跟刻模子一样——每天坐在自家的门楼儿外头,一边儿相互聊着大天儿,一边掐着用麦莛作的辫子(卖个零花儿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家要是飞了鸡,没了蛋;少了葱,丢了蒜,便跟鸡打鸣儿似的,拔着脖子、瞪着眼地大喊。气性大的,还登梯子上房,一通海街(不指名道姓地骂)。一旦遇到接茬儿的,那就有的看了——隔空对垒,骂得那叫一个不吐核儿!到了冬天,院头儿的屋檐下,便挤满了蹲墙根的老人。所谓的老人,其实也不是都那么的老。那年月,日子穷,营养差,人一过五十,便都成了“三满”人员了——满头白发、满脸褶子、满身老气。往墙根儿底下那么一蹲,大棉袄那么一抿,二棉裤那么一扎,便开始遥想当年......“遥想当年”是个雅称,土话儿叫:吹牛逼。那牛逼吹得,一个比一个大,大得都吹破大天,笑破肚皮。张口一句:“老子当年,倒栅子(高粱根)、脱坯速度如飞!现在的年青人,让他腚后头拾屁——也赶不上热的!”闭口一句:“老子当年,160斤的口袋,绳儿不扎口儿,拾起来就走!”说到底,吹牛逼,不上税;痛快嘴,没错对。说到底,就俩字儿:不累。

骂海街也好,吹牛逼也罢,现在回想起来,老家给我印象最深的,也是俩字儿:乡情。那时候,家里要是包个饺子啥得,那就相当于过年了!开饭前,母亲总是盛出一碗或几碗出来,让我端给邻居们。每每父亲从河里打些鱼虾回来,母亲也总是熬上一大锅。家里只留一碗,其它的,全都分给邻居们。送饭这活儿,每次我都抢着干。一来,能得到婶子大娘们的热情接待;二来,还能得到婶子大娘们的些许打赏,比如糖果、饼干之类。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对小孩儿们来讲,堪比天物。有差样儿的东西就一同分享,我家如此,邻居们依然。正所谓:一锅小鱼儿,满院儿飘香!那时候,如果说放学回来,妈妈下地不在家,只要邻居在,保准有饭吃。那时候,院儿里各家儿各户儿的大门通常是不上锁的。如果长时间离家,只要把门儿一关,随便找个柴火棍儿什么的,往锁扣儿上一插,就算完事儿。关门儿也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防鸡鸭鹅兔和偷食的狗。前者,怕出去;后者,怕进来。出去了,不好找;进来了,不好赶。一根柴火棍儿,相互都方便。面子上,过得去;里子上,说得通。那时候,逢年过节,邻里之间是必须要出去串一串、炕上坐一坐的。这一串一坐,可不比平常。之前有过结的,勿需口舌,一串一坐,统统解决!每年春节,我是必回老家的。一回老家,我是必去老院儿的。只是感慨岁月无情、风雨无常——老院儿依旧在,只是空巢多。一条条老院儿,如同一个个老人,迎接着当年我这个顽皮的孩子。而今,孩子大了!不,是老了......我依稀记得当年我和院儿里的伙伴儿玩耍的场景——从老院儿的这头儿,跑到老院儿的那头儿......而今,我又站在了老院儿的这头儿,却再也看不见当年的玩伴站在老院儿的那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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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者风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