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细品“潜江之山” 文/宋红莲
那天早晨,天幕仿佛被泼了墨汁。云层在头顶翻涌,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我倚着窗台数着屋檐下的雨滴,突然被某种冲动攫住——此刻应该去紫月湖看一看那座"潜江之山",看一看钢筋铁骨浇筑的人造峰峦如何与滂沱大雨对话。
车轮碾上公园内道时,雨丝已经织成帘幕。因为下雨,公园的游客不多。停车场空荡荡的,停车位的画线方方正正的摆在那儿,水泥地面泛起青幽幽的冷光。透过雨刷划出的扇形间隙,看到对面那座山正以奇异的姿态矗立。它像一堆被孩童随手堆砌的积木,又像是谁刻意做旧的工艺品。混凝土浇筑的骨架上,覆盖着斑驳的深灰涂层,
这座人造的山水已与我相熟多年。春日里,玉兰花缀满枝头时,那些钢筋就隐藏在花影里一样暗笑;深秋银杏染金,铁锈红的扶手与落叶倒成了绝配。此刻雨幕中的山体,已褪去所有矫饰,露出粗犷的筋骨——嶙峋的混凝土棱角,在雨水中发亮,如同一尊麒麟兽的鳞甲。
满山的栈道,在雨中苏醒,那些仿古的横木吸饱了水汽,泛出沉郁的檀色。我数着栏杆上凝结的水珠走过弯桥,忽然明白设计师的用心:这九曲回廊看似随意蜿蜒,实则每个转折都暗合着观景的角度。拐过第三道弯时,雨势骤急,伞面顿时响起擂鼓般的轰鸣。
雨线坠入山脚下的一条小河,刹那间,水面绽放万千银花。这条小河就是途经此山的百里长渠,它从城区穿过,是一条城市血脉;此刻又幻变成天然的琴弦,弹奏起大自然的乐章。雨珠击打出的涟漪此起彼伏,像无数透明的年轮扩散又交融。河道拐弯处的芦苇丛里,有几尾红鲤正逆着水流嬉戏,搅碎满河碎银。
在假山北侧,有一片凹陷的岩壁,雨水在此汇聚成小型瀑布。混凝土夹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此刻都成了悬瀑下的舞者。那些柔嫩的叶片承接着飞溅的水珠,时而低伏时而昂首,倒比精心修剪的园林灌木更显生机。我忽然想起山体告示牌上"此为假山,请勿攀爬"的警示,不禁会心而笑——原来自然之力早已攀上这人工造物,用青苔作画,以藤蔓题诗。
栈道高处的观景台视野极佳,隔着雨帘远眺,城市楼群化作水墨画里的淡影。雨中的银杏树冠泛起粼粼波光,每片叶子都在演奏不同的音符:雨滴砸在阔叶上是闷鼓,落在针叶间成清磬,至于那些顺着叶脉滚落的雨珠,则像琵琶轮指般细碎连绵。
雨水渐疏时,山体开始蒸腾雾气。混凝土缝隙里渗出的水痕蜿蜒如篆,青灰色岩壁浮起朦胧光晕。栈道木纹里渗出的松脂混着雨水,在空气中酿出奇异的芬芳。假山西麓有一片刻意保留的裸土区,此刻正汩汩吐着水泡——那些从紫月湖底挖出的淤泥,经过多年沉淀,竟养育出了这一方沃土。
归途中经过山脚的卵石滩,发现雨水冲刷出细小的沟壑。赭红色碎石排列成天然的水道,恍若大地的脉络。俯身细看时,一粒粒雨珠正顺着石纹滚落,途经青苔覆盖的混凝土基座,最终汇入到紫月湖里或者百里长渠之中——这座用现代技术堆砌的假山,终究在雨季里找到了与自然和解的方式。
暮色四起时,山体轮廓已与云雾交融。路灯次第亮起,为雨后的"潜江之山"描染了一层金边。那些白日里突兀的山岩棱廓,此刻都化作剪影里的笔触。忽然懂得园林匠人的深意:在平原上造山,原不是为了模仿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要给渴望登临的眼睛,造一个可供栖居的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