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池“天问”
徐江善
身为东北人,又在黑、辽两个省生活工作了几十年,说来惭愧,直到从岗位退休后的2024年九月,才有机会登上天池一睹壮美真容,并萌生了“天问”。
中外神秘莫测的风景名胜有许多,但从来没有像长白山天池这样令我痴迷。
圆梦,在甲辰金秋时节。
初秋的长白山一片葱葱郁郁,从延吉来到长白山天池,随着旅游的人流搭上通往山脚的大巴车。
天气晴朗,碧空澄澈。秋阳象金色的瀑布,洒在林间树梢……
这么理想的天气,登上天池理应无虞。可万里无云并没有扫除我心中的疑云。我的担忧来自年初的长白山之行。
说起来对吉林省并不陌生。工作时曾多次到这个省的一些地市采访,也有机会到天池游玩。但每次都有任务在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直到2023年年底,应新华社吉林分社之邀,撰写有关吉林省冰雪的一个智库研究课题。研究吉林冰雪,离不开世界冰雪黄金纬度带的长白山。
于是,2024年元旦刚过,分社安排一位年轻记者陪我来到长白山调研。临行前,著名的长白山研究学者、分社老记者周长庆,向我介绍情况后调侃说,长白山天气变幻莫测,可不是到了长白山就能看到天池真容的,一位领导同志去了一次愿望就实现了,另一位领导去了三次,均扫兴而归……
“好人才能一睹天池风光,恶人难见长白山真容,祝你们好运!”老朋友的一番话,更增添了我对天池的向往。
自认为属于“好人”行列,途中一直自信满满。
记得那天长白山管委会派了一位年轻干部陪同前往。汽车在山脚下笔直的公路奔驰时,天气格外晴朗,微风在树丛中歌唱。这么好的天气,登顶天池没有问题。大家为自己能成为“好人”暗自高兴……
都说夏日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在长白山,新年刚过的冬日竟如同夏日。可车到天池脚下,山风渐渐猛烈,接着,风呼啸着从林丛中、山坳里疾速刮来。风在呼喊,树在摇撼,仿佛要把人随风卷走。
由于担心登顶有被大风卷入天池之虞,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法登临天池。那天,只能站在天池下“遥看瀑布挂前川”啦……
没有看到天池的美景,一直心存不甘。与朋友调侃时说,经常反思自己的一生,好像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列入了“坏人”之列!
“天池一年之中只有50天能登顶啊……”朋友安慰说。
坚信与天池后会有期……我在心中鼓励自己。
9月,在东北三江平原为垦区干部授课后,应邀前来延吉。再访神山,虽然心存余悸,对世界之谜的天池仍然充满期待——
俗话说鱼儿离不开水,水中必有鱼,可这个高峡平湖却不见任何鱼类;浩浩荡荡的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三江的源头,就出自这里。令人称奇的是,流淌了亿万年,天池湖水不仅不竭,水位也没有变化;更奇的是,湖水不仅取之不竭,流出的水还从不结冰。无论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还是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都能在天池山脚下一睹流动的“前川瀑布”。
神秘的天池萦绕在脑海。游人像沙丁鱼一样挤进10人座的小型巴士。从北坡登顶,穿上事先王总为我带来的棉衣。我看到,一些游客在山脚下便租了棉服。司机如同打了鸡血,不知是跑得多、挣得多的冲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车开得迅猛如飞。平坦笔直的柏油路还可以,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忽左忽右,如同酒喝高了的醉汉,让人着实胆颤心惊。
车厢里,随着盘山道大转弯传来一阵阵惊呼,司机则习以为常,依然一路狂奔。池水海拔高度为2189.1米,九曲盘旋,不知比“跃上葱茏四百旋”的庐山如何。只是沿途所见没有“葱茏”,接近天池顶,惟余岩石裸露的苍茫戈壁……
疾驰约一个小时,巴士攀爬到一块光秃秃的平地,神秘莫测的天池就在眼前,人们面露惊喜,一扫路上的惊恐和不安。大家排着队,顺着小路缓慢向天池顶端攀去。随着前面的游人惊呼见到了天池,后面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恨不得一步顶登,一览奇景。
人性自私的本能,此时暴露无异。前面先期到达目的地的游人,只顾得贪婪地欣赏湖光山色,不肯向前移动脚步;而后面没有看到景观的游客,只能拥挤着缓缓前行。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就是把脖子伸得和长颈鹿一样,也看不到天池容颜。
人群堆挤在入口难以流动,不仅影响后面游客,更潜伏安全风险。无论工作人员如何疏导呼叫,人流移动半步都十分艰难。
何以解忧?惟有耐心。
在人潮汹涌中,拥挤的行列一步步向入口处移动。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攀到了顶端,眼前呈现出一泓碧水。
尽管那仅仅是天池一角,足以令游客欢呼振奋。再向上挪动几步,便看到了碧绿湖水的全貌。
如果说刚才看到的仅是美人露出的一只眼睛,胜过西子的天池,此时呈现眼前的是完完整整的娇美容颜——
湛蓝而深邃透沏的碧绿,在蓝天的映衬下令人心灵震撼。
久久凝视着一池湖水,回想起在南美巴西观赏过一块巨大的祖母绿,那块令人叫绝的宝石有数吨之重,而今天的天池则是镶嵌在祖国颈项下硕大无比的祖母绿——长约4400米,宽约3370米,面积达9.82平方千米。
青山如黛,诺大的翡翠碧湖宁静得如同熟睡的美人,频添无限神韵。那深不可测的澄绿,更给游人带来神秘的遐想……
宁静,朵朵白云倒映湖中,无波无浪的安谧,在群山环抱下格外沉静。久久凝视一池碧水,想起在壶口领略过“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观,在三峡赞叹过“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美景,在大运河联想过“亡隋波浪九天来”古训,古人大江大河的名篇,均离不开激流波澜,涛声回响;然而,像白居易写西湖“月点波心一颗珠”,写出宁静中的月亮,写出波心月光之美,更加令人叫绝。
静谧无痕的美之丰韵,往往碧波连天之美无法比拟,她把人们从喧嚣引入沉静,从繁缛带入空灵……
禅思,专精一心的宁静,在深不可测中生发玄奥,在纯无纤尘中发人省悟。久久凝视一池湖水,想起了唐朝诗人刘禹锡“潭面无风镜未磨”的诗句。天池不就是一面镜子吗?面对碧绿的天池修习禅定,神思遐想,空灵的碧水铅华洗尽,圣洁的禅思荡涤红尘。波涛澎湃,激流飞溅,固然可以激发心智,但置身天池的静谧安详,探究人类无穷无尽的玄机妙理,不啻周身沐浴着理智的激流,不仅会冲刷掉人生旅途的一路风尘,还能对宇宙产生无尽的奇思妙想……
如果说天池像一位静卧在高山之上的睡美人,周边的群山,是她瀑布般的乌发。此时,正以清澈的眸子,安详地凝视的人间。那丰满圣洁的面庞,默默地注视着一拨又一拨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芸芸众生。
我更期待天池是一位慈祥的禅修老人。他耸立在世界海拔最高的火山湖上,面对人世间的生灵慈航普渡,指引着人类“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走出战争、灾祸、罪恶的泥淖,抵达妙有禅境……
从久久的凝视神思中回到现实。随着人流离开天池时,夕阳西下。忍不住回头再一次眺望翡翠般的天池,经过洗礼的心灵,似乎从“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的初级境界,迈向了“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无我境界。
我知道,尽管到达禅修觉知状态的路还十分遥远,但目睹了天池真容,更加坚信自己是个“好人”的信念。
下山的盘山路依然惊险,但游客们还沉浸在天池圣湖美景的喜悦之中。远远望去,夕阳给天池披上了一袭绮丽的霞衣,在深蓝天穹衬托下,愈发神圣庄严,也愈发神秘莫测……
大约2500万年前,经过多次火山喷发,形成神奇的天池。后来的一次喷发,形成巨大涌泉,造就了平均水深204米,中国最大的火山口湖。
想起了杜甫赞颂泰山”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诗句,不仅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无数神奇,宇宙万物留给人类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待解之谜。
看过原清华大学副校长、著名科学家施一公教授的一个视频,他认为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只占4%,人类对宇宙对世界的无知比比皆是。2018年夏,我与他在“莫干山论坛”上相遇,正待向他求教,不料被一群粉丝打断了访谈……
被誉为诗魂的屈原,早在2000多年前的长诗《天问》中,就对宇宙和人类起源作出深刻思考和追问。他在374句诗中一共问了172个问题,对社会、人生、自然的叩问,被称为万古至奇之作。屈原被评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单单这些“天问”,便当之无愧。
从天池下山,观赏“三江”源头的奇妙瀑布,更增添了对大自然的深奥和神奇。数千年来,人类一直没有停歇探索的脚步,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突飞猛进。
历史的车轮将人类载入第四次工业革命,智能化把人类文明带入前所未有的快车道,屈原的“天问”正在一项一项被解答,人工智能等新科技,正在把人类带入一片未知的世界,人类面临一个个新的“天问”……
人类很渺小,“天问”待攻坚。只要渺小的人类谦卑自律,在智慧与智能的赛跑中,万物灵长的人类智慧一定能够禅修“觉知”,破解更多的“天问”之谜。
作者简介:

徐江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第十四届长江韬奋奖(长江系列)获得者,新华社领衔记者,黑龙江大学东北亚文化传媒研究院院长。1978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曾任新华社北京分社高级记者、副总编辑,新华社参编部舆情室、清样室、机动调研室主任(司局级)。荣获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出版小说《苍天有眼》、报告文学《寻梦俄罗斯》《末路疯狂——告诉你真实的郑筱萸》《谁抢了你的麦克风——互联网改变中国纪事》,以及《旅痕集——徐江善旧体诗词选》《流年激荡——徐江善深度调查作品选》等13余部,诗作刊发在《诗刊》《中华辞赋》等刊物。报告文学《枯荣与沉浮——大兴安岭“五六”特大森林火灾33周年警示录》获得《北京文学》2021年优秀报告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