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忘不了的冒险》
1964年夏末,青岚湖波光粼粼,如碎银洒满水面,蝉鸣在岸边的苦楝树间拉出又细又长的音线。我赤着脚踩在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目光追随着邻居家几个“大孩子”的背影——他们不过七八岁,可在我这个差三个月才满五岁的孩童眼中,却已是能上天入地的英雄。
“跟上啊小尾巴!”阿强哥转身朝我挥手,他汗津津的背心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跑进芦苇荡。突然,耀眼的波光晃得我睁不开眼。一叶褪了漆的小木船正随水波轻轻摇曳,船尾那把锈红的镰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当那些大孩子们喊着号子将船推入水中时,我像一只笨拙的青蛙扑腾着爬上船尾。膝盖刚碰到镰刀尖的瞬间,我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温热的血珠滴落在船板的老木纹里,洇开一片暗红的印记。然而,当时的疼痛远不及被抛下的恐惧——船身猛然剧烈晃动,水花四溅,岸边只剩下一串浮在水面上的笑声。
湖水漫过草编凉鞋时还带着暖意,但浸到胸口时却骤然冷得刺骨。我死死盯着对岸的芦苇花,它们在天际线上摇曳,如同招魂的白幡。脚下青苔突然松动,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手拽进了水底。腥涩的湖水灌入鼻腔的一刹那,我看见头顶的光晕碎成了万点金星。
“要活着!”这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我狠命蹬住水底滑腻的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竟真的从鬼门关挣回半个身子。湿透的棉布衫沉甸甸地坠着,我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攀住船帮。当船底终于蹭到岸边的那一刻,蝉鸣与心跳声同时在耳膜炸响。
暮色中,母亲用烧红的缝衣针为我挑出镰刀的碎屑,我咬着枕巾,没掉一滴泪。然而,此后每当看到粼粼波光,那道两厘米的月牙疤便会隐隐发烫——它锁住的不只是冒险的冲动,更封存着那个浑身湿透却倔强归家的小小身影。
向荣叙怀
2025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