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小小说)
作者:雪松
“这老头子!不知走到哪儿啦?”
母亲习惯性地要去从村口看看。
“作业写完了!我也要去。”
幼年的我跟在娘的身后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家门。
一轮明月挂在东山顶上,皎皎月色洒满山川。凉爽的夏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偶尔驶过的车辆卷起的尘土眼前飞扬。
娘伸长脖子望着路的尽头,不停地自言自语:“咱还不来?莫不是又爆胎了吧?”
“要是你大哥还活着,你阿大不会这么辛苦!”
“四十得子,儿子把老子使死!你们这几个秋鸡娃让阿你受够了人间的苦!”
大哥十九岁那年因意外事故不幸去世。娘生下了我时。父亲巳四十八岁。
“娘呀!你咋老提这件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给我讲个古今吧?”
我扯扯母亲的衣角,不耐烦地说。
“那我给你讲个!”娘摸了摸我的脸蛋讲起了故事。
“十五岁那年,我嫁给了你阿大。婚后第二天你阿大赶着骡子去了四川。晚上,我吓得睡不着觉,时常坐到天亮。二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骡子跑回了家。左等右等不见你阿大的影子,吓得我瘫在村口痛哭。傍晚时,你阿大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家门。原来在过南阳山时,你阿大遇上了土匪,为了保住骡子,你阿大使劲抽打骡子,受惊的骡子冲出土匪的保卫圈。你阿大被土匪揪住后暴打了一顿。还把身上的钱财没收了个一干二净。二个月的苦算是白吃了!”
娘抹了抹眼角,习惯性地朝路的尽头望了一眼。
“罗集在太子山下,离家足足有四十里路,驴车行走缓慢,来去得十二个小时。路面坑坑洼洼,又是砂石路。你阿大每次都把车子装得满满的,车子爆胎是常有的事,这么迟了还不见踪影,估计又爆胎了!”
娘顿了顿又继续说到:“”你阿大心疼毛驴,怕驴伤着,上坡时还要使劲拽拉架子车。吃的苦大的很呀!你可要好好念书,争取吃上大公家的皇粮,让我们享几天清福!”
天突然黑了下来,狂风骤起,似乎要把树连根拔起,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头顶,几道闪电似蛇天空中舞动。
我一下子扑进娘的怀里。
“这该死的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又要下雨!你阿大咋还不来呢?”
娘又望了一眼路,焦急万分地唠叨。
“咱们回家等着!”
娘牵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地向家里走去。
刚到家门口时,暴雨倾泄而下,雨点落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在地。
母亲一次次地望向窗外,期盼天晴,期盼父亲出现在眼前。
娘铁青着脸,不停地在堂屋地里走动。
父亲按时归来,的确成了母亲最大的心愿。
“快起来!你阿大回来了!”
迷迷糊糊中,我被母亲叫醒。
阿大穿着有点肥大的雨衣,挽着裤腿,光着的脚上全是黑糊糊的泥巴。
“愣着干啥?快去打盆水来!”。
我赶紧走进灶房给父亲端来一盆子热水。
“又爆胎了吧?你的鞋呢!货物淋湿了没有?”
娘望着父亲脚上的伤口,没完没了地问。
“过团咀时车爆了胎,货物我用塑料盖着,估计没被淋湿,可我走时忘了拿秋鞋,刚穿上的新布鞋,咋舍得烂泥里穿!”
父亲知道娘做鞋的不易,舍不得雨天穿,只好光脚走路。砂石路特别费鞋,父亲的布鞋底上钉了厚厚的一层胶皮。一双鞋足有3斤重。
阿大披看干衣服,坐在了炕上。
娘紧锁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惦着小脚忙着给父亲做饭菜。
父亲埋怨母亲:“该干啥就干啥!担多余的心能顶用?”
“还不是扯心!”母亲沒好气地说。
父亲表面看着生气,其实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我虽小,这点端倪也能看得出来。
“阿大,这次你逮着水獭没?我想看看!”
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有点失望地说:“你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傻!咋就听不懂人话呢?”
有那么一次,父亲半夜回到了家里。睡梦中我听见父母的对话。
“又掉冰窟窿里了吧?你走路咋这么不小心!脚活像个大萝卜!啥时能捂热?”
“我想捉个水獭回来,又让它跑掉了!多可惜呀!”
娘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下次捉个大的回来!””
娘的话被我吃在心上,才说出了刚才的一番傻话。
“嫁个官是官娘子,嫁个屠家翻肠子!何时我不再受等候你的这分洋罪?”
娘坐在炕头上,望着父亲狼吞虎咽吃饭的窘样,心疼而又惆怅地念叨。
打我记事起,父亲一直在跑集,干着针尖上削铁的生意。父亲赶集的日子里娘的心从未消停过。娘揪着的心随父亲行走在没有尽头的黄罗公路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尽的等待中母亲容颜渐逝、青丝变白。无尽的等待中,我也渐渐长大。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省畜牧学校。圆了父母亲的心愿。
为了供我上学,七十岁高龄的父亲陪二哥还在赶集。母亲的等候还在延续。
七十三岁那年,父亲停止赶集,母亲不再等待。歇缓下来的父亲陪母亲享受来自家庭的那分温馨。
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后的秋天父亲与世长辞。悲怮的母亲用泪水串联着当年等待父亲的记忆。
作者简介:吴占玉,笔名雪松,临夏县信访局干部,临夏州作协会员。喜欢用真诚的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记实散文《故乡的变迁》荣获三等奖一次,优秀奖一次。已有三百多篇作品在《民族报》《河州》《穆斯林》杂志、网络平台上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