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路"老爹王德新 (散文)
作者 王敏庭 (山东)
1937年的胶东大地,寒风刺骨,日寇铁蹄践踏之处,村庄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那年12月24日,天福山上松涛阵阵,中国共产党胶东地委书记理琪同志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对近百余名热血青年,庄严宣告"山东抗日救国第三军"成立。
我那年仅二十岁的父亲王德新,挤在人群中,拳头攥得发白。就在三天前,他亲眼目睹日本兵在邻村将一整个家族的男女老少赶进谷仓,浇上汽油活活烧死。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日夜回荡在他耳边,促使他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决定。
父亲因为读过几年私塾,又熟悉胶东一带的山川地形,被组织安排担任地下交通站站长。这个设在莱西县簸箕掌村杂货铺后院的秘密据点,表面上是卖针头线脑的寻常店铺,实则是胶东抗日根据地的重要神经节点。 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为了练习夜间传递情报,常常蒙着眼睛在崎岖山路上行走,膝盖上的伤疤从未彻底愈合过。1938年深秋的一个雨夜,他冒雨送一份日军布防图,在穿越封锁线时差点被巡逻队发现,硬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潜伏了两个时辰,上岸时嘴唇都冻紫了。
1938年9月18日,文峰山上红旗招展。父亲站在参加改编大会的队伍里,听着《八路军军歌》响彻云霄,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嘴角。从那天起,他胸前的"山东抗日救国第三军"布章换成了"八路军"臂章,交通站也升级为连接胶东与山东省军区及延安的重要枢纽。
父亲后来回忆说,当时他们传递情报用的都是特制的米纸,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迅速吞食。有次他护送胶东地委书记王文同志穿越封锁线,突然遭遇日军搜查,情急之下将文件嚼碎咽下,却被日本军犬嗅出异常,多亏同行民兵故意引开敌人,才化险为夷。之后陆续护送了接送了吴克华司令员、八路军独立旅高纯、军事副部长林一山等首長,在他的护送下,他们到南墅镇萌山区张格庄、山后一带建立了抗日根据地,打击日本鬼子。 1943年春天,父亲接到一项特殊任务。郭沫若、柳亚子、黄炎培三位民主人士从香港辗转抵达青岛,需要秘密护送至解放区。在簸箕掌村休整期间,柳亚子先生突发痢疾,高烧不退。父亲急中生智,以走亲戚为名,请来十里八乡有名的老郎中。为掩人耳目,他让民兵扮作拾荒者在周边警戒,自己则日夜守在柳亚子病榻前。
有天夜里,村口狗吠骤起,父亲背起虚弱的柳亚子就往地窖转移,途中不慎摔伤膝盖,却硬是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七天后,当柳亚子先生站在龙口码头的渔船上向他们挥手告别时,父亲肿胀的膝盖已经淤血发黑。

最惊险的经历发生在1944年寒冬。父亲在执行任务时被汉奸告密,十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围堵过来。在翻越一堵石墙时,他脚下打滑,整个下巴重重磕在墙头上,当场昏死过去。鲜血从撕裂的嘴角汩汩流出,浸透了棉袄前襟。
鬼子见他口流着鲜血,误认为死了,才扬长而去。路过的乡亲们也以为他牺牲了,含泪准备后事时,却发现他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在保密户家养伤的日子里,父亲的下颌骨因缺医少药畸形愈合,从此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但伤愈后第三天,他就拖着病体回到了交通站,因为"延安来的电报还在等着传送"。
解放后,父亲从不提当年的事。村里人只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村干部下巴有道吓人的伤疤,走路时右腿有点跛。1959年至1965年父亲当过西关张家村党支部委员。那时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有次上级特批给老革命干部一些救济粮,他却偷偷分给了村里的孤寡老人。
我小时候常见他半夜疼醒,捂着变形下颌辗转反侧,但天亮后照样扛着锄头下地。直到2012年5月中央军委军史研究室《胶东子弟兵》的总编张克勤大校将父亲抗日的事转告了我,才知道了父亲是延安抗日军政大学蓬莱分校的第一批学员,档案里记载着他护送过数十位重要干部穿越封锁线的壮举。
“青山依旧在,先人永不归”。1986年父亲在南墅镇西关张家村去世。那些他护送过的首长、掩护过的同志,大多已化作青山忠骨。但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至今在我耳边回响:"比起那些没能看到胜利的战友,我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这个下巴歪斜的"八路"老爹,用他残缺的身体丈量过胶东大地的每一条秘密交通线,却从未用这些功绩换取过半分特殊待遇。他从不给政府添麻烦。
2020年7月莱西市南墅镇政府在萌山村建立了萌山抗日纪念馆,其中就把我父亲的照片和事迹挂在了显要的位置,供世人瞻仰。
站在他的像片前,我常想:正是千万个像父亲这样默默无闻的共产党员,用血肉之躯铺就了我们今天的康庄大道。

(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王敏庭,笔名紫霞山人,山东省莱西市人。2014年于莱西市水集街道办事处退休。现在水集街道办事处老干部关工委奉献余热,积极参与教育下一代工作。先后荣获街道办事处优秀共产党员称号。青岛市群众文化先进个人,《党旗永远飘扬》获青岛市离退体老干部庆祝建党100周年征文优秀奖。闲暇之余,爱好写作,有多篇作品在报利和网络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