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马桑树

宿云胜

   云贵高原和洞庭湖平原两大板块之间，武陵山脉在其中过渡。湘西是一片褶皱，藏着无数神秘。

   在湘西，有很多神奇的树。

    譬如重阳木，喜光也稍耐阴，喜温暖、湿润的气候和深厚肥沃的沙质土。保靖县长潭河乡水银村他卜组发现了一颗巨大的重阳木，是湖南省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重阳木。树高22米，胸径286厘米，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树干下步已经空心，据说几十年前生产队还用来关过牛。

    譬如枫香树，我在《一个乡村的三种风物》中写过白云山岩脚的枫香树，“左上，公路七弯八拐，寨子前有一大片枫香树。仰头望去，万千树叶蔽日遮天。粗壮者需四人才能合抱。枫香树系落叶乔木，高者可达30米。叶薄革质，阔卵形，掌状3裂，中央裂片较长，先端尾状渐尖，边缘有锯齿。”在湘西，枫香树是常见古木，也是很多村寨的风水树。

    譬如珙桐树，是中国特有的第三纪孑遗植物，世界著名的珍贵观赏树。又名鸽子树，落叶乔木，树皮呈深灰色或深褐色。

    譬如岩栗，俗名九把斧，“岩脚最奇特的不是枫香树，而是一种叫九把斧的树。”“关于这棵树，朋友将这一段视频放在网上，天南海北的网友们比较、展示，后有人得出结论说是世界上最大的九把斧。九把斧是本地叫法，野得像这块土地一样醇厚。据说，这是这方山水中最硬的树木，砍断一棵树，要折断九把斧头。何其硬扎，何其刚强，就像土家人一样。”（见《一个幸存的三种风物》）

譬如红豆杉，是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孑遗树种，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堪称植物界的“活化石”。王维的《相思》一诗，赋予红豆杉相思的文化寓意，常被视为爱情和思念的象征 。小时，将红豆杉的果子摘下来吃，甜甜的。

譬如金丝楠木，质地、色泽和纹理独特，是木材中的瑰宝，在历史上一直是皇室御用的木材。北京的故宫是明永乐四年至十八年(1406—1420)建造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宫殿，多为木质结构。建造所需要的木料，尤其是金丝楠木顶梁柱，大多来自四川、贵州以及湖南湘西。  

譬如银杏，又名白果、公孙树，是裸子植物银杏纲唯一的树种，中生代遗留的珍稀树种。银杏雌雄异株，球花风媒传粉，成熟时呈黄色或橙色。迁陵镇县人民医院边有一棵，被善男信女挂满红布带，疑似古老得成精一样。湘渝边界川河界大坪村，一颗雄银杏树，笔立挺拔，高大数十米。

中国人对万事万物时常采取使用主义态度，如老版《新华字典》解释某物，常常重点介绍可做何用。

以上列举的这些树木，除成为一地风景，具有审美意义或者灵佑功能外，可以作为木材之用，也可以作医疗之用。重阳木可行气活血，消肿解毒；楠木可去除风湿、活血止痛、清热解毒、保护心血管、增强免疫力；红豆杉可抑制肿瘤、降血糖、增强免疫力、抗氧化等等。

台子搭起，前奏结束，“闹台”打过，铺垫已成，一番锣鼓齐名，主角该上场。

马桑树，在湘西是个神奇的存在，我甚至怀疑它来自科幻世界。

路边、溪边、山坡各处，时见马桑树。蔷薇亚纲，豆目，云实科，紫荆族，紫荆属，被子植物门，木兰纲，属落叶灌木，这是它植物属性。马桑树多枝丛生，枝干含水分重，易折断。春风一到，生命力顽强的马桑树就换发生机。《尔雅》曰：“木旗（簇)生为灌，灌木:丛木也。”

老辈人传言，“马桑树长不高，不到三尺就佝腰”。哭嫁歌里唱，“砍柴莫砍马桑子，开亲莫开小家子”。

从前，马桑树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它生长快，端的是又高、又粗、又直。据说古代人多用马桑树做柱头做屋梁，修造庙宇，西南许多古墓棺材也被说成是用昔日高大、耐腐的马桑树做成。二十多年前，我凑凑巴巴写了篇《 在岁月的风中怀念八部大王》，发表在省里《民族论坛》上，写的是沙湾八部大王庙的事情。我在文中感慨，“而今所见，荒草萋萋，流水依旧，物非人非，徒添无限惆怅。曾经直径一尺以上的马桑树柱头，精美的石雕，荡然无存。悠远的钟声，消弥在历史的长河中；袅袅的香火，飘散在记忆深处。那块记载历史、传承文明的庙碑，而今静静躺在州博物馆的寂寞处。”为找到马桑树做柱头的出处，现在吴伯文先生《首八峒“黔山黔中郡”考》中找到，“八部大王是土家族人民心中的英雄，后人为了纪念他，于是在黔山脚下建八部大王庙，占地四亩多。里面房子大柏木柱，屋梁由马桑树做成，非常大。梁上雕龙刻凤，十分壮观。”三十年前，我在湘西之西的川河界上小学任教。小学一栋教师宿舍，据说是从某处搬来的庙屋。房子很是高大，柱头不是本地常见的松木、柏木等等，老人说是马桑树。只见近一尺直径的柱子表面并不光滑，那是马桑树的质地。

    确实，很多辈人没有见过高高大大的马桑树。马桑树为什么长不高，那是有故事的。

    汉族神话中，太阳是金乌，马桑树是金乌栖息之地，也是连接天地的通天之梯。《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在《玄中记》中说：“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我国西南少数民族中，关于马桑树的神话，除了故事主人公不同，故事情节大同小异：马桑树连接天地之间，马桑树有特别的功能等。网上的文字，诸如贺捷生将军的《马桑树儿搭灯台》，诗人、散文家蒋蓝的《天全河畔忆马桑》，杜正坤关于巫溪民间传说的《马桑树为什么长不高！》，熊梅的《马桑溪：神树奉敕三尺高》，龙文斌的《马桑树》，“海盐幻想”的《马桑树：神话中的神山神树与现实中的生活之选》，“社会的小邋遢”的《马桑树的民间传说》，“滚动的小雪球”的《马桑树的民间传说》，“水墨漫画少女喵酱”的《马桑树的故事与变化 》，桂海讲古的《马桑树》，“老巴客”的《巴地神话传说故事之二：再也长不高的马桑树》， 思州故事之动植物神话《马桑树（仡佬族）》，“宜宾春竹”的《听大人讲的马桑树的传说 》，建始网《马桑树为何只有三尺就弯腰》，“山路留痕”的《马桑树 马桑林》等等。

是什么让高处不胜寒的神树从天上跌落凡尘的呢？ 都是马桑树以前长得高，因为神奇可以凭此上到天空或者其他，遭到诅咒，从此低低矮矮生存于世，受尽白眼和欺凌。

   “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三国时魏国文学家·李康的《运命论》道尽世间优秀和平庸的关系，书写一种不平和愤懑。

    民间故事不断传播，显示怎样的民族心理，研究者不多。通过搜索，只发现刘晓平、谢德才的《马桑树的传说》、黄权生的《西南马桑树传说与楚文化太阳神树(扶桑)关系探讨》《马桑树传说建木考》，黄权生、罗美洁的《西南马桑树神树考》的研究文章。

被抽取神性的马桑树虽生命力旺盛，确实让人不敢苟同。矮矮小小，枝干脆、水份重，大不能做栋梁，小不屑做薪材。

马桑树其实是利民树。它具有药用价值，有祛风除湿，清热解毒等功效，可用于治疗风湿麻木，痛疮肿毒，风火牙痛，跌打损伤等。可做土农药防治水稻害虫。

    马桑树其实也是爱情树。传说每年的七夕，牛郎去银河与织女相会，总是先爬上马桑树到的天庭。马桑树多枝丛生，一簇一簇的，果实为红色，如一串串“相思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马桑树其实更是红色树。贺锦斋1919年8月与戴桂香结为连理。婚后仅1个月，贺锦斋就随堂哥贺龙走上了革命道路。1927年8月1日，参加南昌起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南昌起义的3000名桑植儿女牺牲了2000多人。对此，红二军团第一师师长的贺锦斋悲痛不已，于是提笔改写了《马桑树儿搭灯台》这首民歌，“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的书信，与耶姐带哟，郎去当兵，姐耶在家哟，我三五两年，不得来哟，你个儿移花耶，别处栽哟。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的书信，与耶郎带哟，你一年不来，我一年年等哟。”

革命者的爱情，在战争年代，犹如普普通通的马桑树，寄托最深沉的爱情和相思，最博大的奉献和牺牲。

    马桑树，平凡而坚韧。先前，在历史的长河中，化身为通天建木，承载了无数先民的梦想与希望。现今，它不仅仅是一棵树，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激励着人们追求未知、探索真理。

    最后，请deeepseek作了一篇《马桑树赋》，其曰：

    山野无名，苍生有骨。逢瘠壤而安身，饮寒泉以立节。虬枝盘曲，非栋梁之材；密叶参差，少芬芳之色。然其根藏岩隙，影抱云崖，风摧不折，霜打尤坚。盖草木之隐德者，马桑树也！

   若夫春寒未褪，地脉初温。枯枝凝绿，老干含新。点点芽苞，似怯还伸，展圆叶以承露，缀山色而添痕。夏至则荫庇蝼蚁，秋深犹果垂赤珠，虽鸩鸟衔之可毙，实天地警世之书。冬雪压顶，铁柯铮铮若剑；樵火焚身，春来又发青茎。其生也卑，其志也贞。

    观其立身之道：不争松柏之高，甘守荆榛之侧。神农尝之蹙眉，樵夫遇之绕辙。然医家取其叶以疗疮，山民斫其枝为薪爇。身虽微而有用，命多舛愈刚烈。纵斧斤加颈，来年再吐新蘖，此非匹夫不可夺志之谓耶？

    嗟乎！世有嘉木名花，得文人题咏，画工摹形。而马桑寂寂，荣枯自凭。然其抱朴守拙，处险愈荣。使万类如斯，何患山陵不青？今为之赋，非独怜草木，亦寄怀于蝼蚁苍生耳。

   作者 宿云胜，男，苗族，1968年9月出生，现在湖南省保靖县政协工作，热爱写作，偶有散文、诗歌在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