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哀思寄清明》
作者:王卫东
朗诵:阿红
南山的松枝在细雨中轻轻摇曳,我在祖父的墓前恭敬地摆放三只青瓷碗。清水中荡漾着白百合的倒影,似乎又看见母亲用发簪蘸着朱砂,细致地描摹着爷爷墓碑上那逐渐褪色的名字。
那时,父亲总是在清明前夜将铁锹打磨得光亮如新。盘山公路犹如一条湿漉漉的灰绸带,当车子驶过第三道急弯时,母亲总会从布兜中掏出艾草糍粑,洒落在路上,仿佛是在预言着未来的幸运。山雾缭绕在柏油路上,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后视镜中,父亲紧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我们都不敢出声,静静地期待着雨过天晴的那一刻。
爷爷的墓碑旁,是早逝的小叔叔的坟茔。在世时,小叔叔是爷爷心中无可替代的珍宝。每当父亲铲完杂草,总要围着两个墓碑画上两个相连的圆圈。他说:“你叔怕黑。”这句话总是在山风中随纸钱的灰烬轻轻飘散。母亲擦拭墓碑的动作极其轻柔,宛如在为新生儿沐浴。雨水顺着碑沿流入她挽起的袖口,朱砂在“礼仁”二字上晕染出淡淡的红晕。
那一年,暴雨冲毁了山道,巨石横亘在第六道弯口,仿佛是被谁失手打翻的砚台。父亲凝视着新闻中的破碎画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锹的木柄,微微颤抖。后来,母亲不再让父亲经历生死的挣扎,而是转向电脑屏幕中搜索祭祀的方式。新设的祭台上,母亲总是在供果摆好后喃喃自语:“你爷爷最怕潮气,得有人给他翻翻土。”
父母相继在杏花飞舞的季节离去。殡仪馆中的白菊仍凝着露珠,此时我忽然明白了父亲在画圆时颤抖的嘴角,和母亲擦拭墓碑时泛白的指节。如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调和朱砂,却发现砚台里盛着的并非单纯的颜料,而是二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血脉。
清明再至,本地的陵园早已深植于我的心中。我在父母的祭台前点燃黄表纸,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跳动,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树下的紫樱花被夜雨打落,花瓣轻轻漂浮在积水之上,恍若那年南山飘飞的纸钱,让我不由得泪眼婆娑。百合在阳光下舒展,露珠沿着花瓣滚落,在青瓷碗沿上碎成点点星光,那是母亲的至爱,那些星光分散的瞬间,是她对儿女几十年无私爱的见证。
我仍记得每年中元节的路口,火光映照着往来的车灯,似乎唯有在那光影中才能看见慈祥的父母。我蹲在画圈烧纸的灰烬旁,看着余烬被晚风轻轻卷向天际,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人间的雨是天上的河,先人们正撑着纸油伞涉水而来。风过时,未燃尽的纸灰在空中旋转升腾,仿佛无数双温柔的手,接住了人间所有未落尽的雨。
每年清明的上河图,既是大家的,也是我家的,随着逝去亲人的离去,我也成了那个在雨天迟迟不愿离去的人,心中满是伤感与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