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正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按惯常在家打扫卫生,收拾家务,待稍得闲,拿过手机一看,有大弟十一点十分的未接电话,半个小时前。我回过去。大弟说他到了山枣,住在莲花桥的二姑姑去世了,他过去看看。大弟的消息让我蓦然一惊,眼泪就不自禁落下来,心里不由得犯嘀咕,怎么会去得如此之快,不是说好转了吗?不是说还要做八十大寿的宴席吗?再翻手机,是日早上,二姑的小儿子我的表弟还在微信里@我:“湘姐,你嫚嫚吃不得饭了,只有出气的份了,你们来看看她不?”但因为做家务,没有及时看到信息,错过了姑姑的最后一面。虽然午饭后我和妹妹匆匆驾车前去姑姑家,守候如棺,为其盖被,终究不敌见最后一面的遗憾和悲痛。
二姑是我父亲的大妹妹,我们叫“青嫚”。二姑是一个温温婉婉的农村妇女。她个子不高,细细瘦瘦的,留着齐耳的短发。走路不疾不徐,做事不紧不慢,说话也是细声细气。二姑性格温和。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打骂过孩子,也没有疾言厉色批评过孩子,即使对孩子有愤怒,也只是有点严肃的直呼孩子的名字,比如“雪辉妹几”“新辉妹几”。二姑与二姑父感情甚笃,没有过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两人回娘家,总是联袂而来,携手而归,从来没有见二姑回家告状、哭诉的情形。二姑父也是一个和霭、善良、朴实的人。他总是一脸的笑,甚至笑得有点憨厚。二姑父来我们家,总是帮忙插田扮禾做家务 。二姑父做得一手好饭菜,他来了,掌菜瓢的事就由他包了,我们就有口福了。二十七年前二姑父因病撒手人寰,二姑也就五十来岁的人,此后余生,就与孩子相守相伴过日子,为孩子带孩子,操持些家务,日子平淡而温馨。
二姑待我们这几个侄子侄女是极好的。小时候去二姑家难得有公共汽车,走路要三个多小时,但只要听说去二姑家,我们都乐此不疲。每次去二姑家,最大的感受就是在二姑家能够吃饱饭,而且是不放红薯的饱饭。我不知二姑做饭时特意不放红薯还是确实粮米丰盈,毕竟二姑家处于莲花塅里,粮田遍野。但二姑家也有与我们同时成长的表兄弟姐妹四个,想来日子也并不容易。时光荏苒,我们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我们的父辈也渐渐老了。世纪交替之际,小妹的孩子在东方红幼儿园读学前班,因我与先生要上班,小妹家又不在城里,小外甥没人接送,在我们的请求下,二姑来到我家,帮忙接送外甥。二姑闲不住,每次都帮我们做了家务。我们提出要给二姑一些钱,可二姑坚辞不受,她说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每年春节我们都会给二姑拜年,二姑总是早早为我们准备了礼物,腊肉、腊鱼、鸡、鸡蛋等,每家一份,每份等额。我们每次都让二姑不要给我们准备礼物了,二姑总是说,我又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们,干得了你们的东西(礼物和现金)我也不好受。怀着对我们这份深深的亲情,这份执念,二姑几十年如一,精心为我们准备这些带着浓浓亲情的家常菜。
虽说岁月静好,可人总是向衰老走去。二姑似乎一辈子没生过什么病,没进过什么医院,甚或连汤剂药丸都很少用,但毕竟年龄高了,便有些糊里糊涂。 大儿子另居他处,二姑与小儿子住在一起,但小儿子儿媳为了生计也在外面打拼,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守着一栋大房子。一日三餐自己料理,按她说的有时候一天煮一次,吃两餐。有时候到大儿子大儿媳 、大女儿大女婿家走走,看看牌局,加之一路来二姑嘴巴不太健实,忌口多,不爱吃蔬菜,身子便越来越虚弱。庚子年二三月开始,按表兄弟姐妹的话说,二姑糊涂了,她记不得她的崽女孙辈的名字,也不想吃东西,只能靠流质食物维持生命。
得知二姑生病的消息后,我、先生和父母去看望二姑。二姑搬到大女儿家住,由大女儿照顾。看到我们前去,二姑细声细气但清清楚楚地喊出我们的名字:“湘伢来了”“任民来了”。庚子年十月,我母亲八十大寿,我小姑携大儿大媳从攸县提前回来,去看望二姑,我开车陪同小姑一家前去。到二姑家里,二姑躺在里屋的床上,满头白发散乱铺在枕头上,脸色更加苍白,身上盖着二床厚厚的被子。小姑泪眼婆娑握着二姑的手,叫了声“姐姐”,二姑茫然看着小姑,似乎想不起这个也满头银发的婆子是谁。小姑说:“我是新吾啊”,二姑应该是记得有这个妹妹的,她“哦”一声,又轻轻地吐出二个字:“新吾”。然后她又转过送来看着我,我问,我是哪个?“你是了伢”她说的是我妹妹的名字,仅仅几个月不见,她想不起我了,亦或是自她生病以来,妹妹还未曾去看望她吧。小姑问:“嫂嫂八十大寿,你去喝酒不啊?”“去啊”,二姑飞快地回答,迟疑一会儿又说:“他们不会带我去。”从我有记忆以来,特别成家以后,二姑从来不曾缺席我父母的寿日。每逢这个日子,二姑总是比我们早回到娘家,而且她总是一个人搭车来。她陪我父母过生日,相守岁月里的温馨与亲情。然而,这一次,二姑果真缺席了我母亲的寿辰,连同一月之前她缺席我父亲的寿日。而且,自此之后,二姑要永远缺席我父母的寿辰了!
辛丑二月初七,是姑姑的八十大寿。庚子年因为新冠肺炎病毒疫情的影响,未能给她老人家办寿宴。在此之前,他的孩子,我的那些表兄弟姐妹问姑姑,你八十岁做寿酒不呐?姑姑说,做吧。又问,到哪里做?姑姑说,到店子里做。正月初三,我们一齐给姑姑拜年,她坐在火炉边,极力辨认着我们,有问必答。离别的时候,我们跟二姑约定,她生日的时候,我们都会过来陪她过生,为她庆生,二姑淡定地说,要得。然而,未至二月初七,二姑竟然等不及,匆匆离开了她眷恋的红尘俗世,她深深热爱的土地,她至情至爱的亲人!
二姑的一生,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传统妇女的一生,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妯娌和睦,姑嫂情深。她一生不争名不争利,真诚善良,与乡邻关系亲善。她是一个值得我尊敬和怀念的人!一念生,一念死。如今,二姑驾鹤西去之路未远,请允我心香一瓣,素酒一杯,奠二姑二世灵魂!尚食!
作者简介:易军湘,笔名杜鹃血,1967年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市,湖南省湘乡市人民法院退休法官。工作之余爱好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杂志、论坛等媒体,2021年出版散文集《红叶不曾完美》,为湖南省散文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