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涑河的水裹着泥沙奔流,河岸芦苇荡里蹲着个精瘦少年。狗娃把晒干的芦苇坯子拢在膝头,粗粝的手指翻飞如梭,细密的纹路在席面绽开六角雪花——这是给村西头赵大爷编的炕席,老人家总说旧席子扎背。
"狗娃,给婶子捎筐芦苇根!"隔壁王寡妇扒着土墙喊。少年应声撂下活计,踩着露水往河滩跑。
狗娃从小死了爹娘,这些年他吃百家饭长大,他生性善良,尊敬长辈,爱帮助人,谁家缺柴禾、谁家要挑水,总见他闷头帮忙的身影。村里老人常说:"这孩子命比黄连苦,心比涑河清。"
十八岁那年,狗娃成了涑河岸最巧的席匠。他编的芦席边角齐整似刀裁过一样,中间还能织出喜鹊登梅的花样。每逢初八赶集,总有人早早等在村口买他的席子。可挣来的铜钱大半都换了米面油盐,悄悄放在孤寡老人的灶台上。
这日鸡鸣三遍时,狗娃被一个梦惊醒,他梦见老虎正追赶一只小白兔,他慌忙抓起一块瓦片向老虎扔去,小白兔得救了,老虎却转头扑向了自己……狗娃一下子醒了,吓出了满头大汗。他爬起床,看看天也不早了,就挑起连夜赶制的八张芦席往十里铺赶集。最顶上那张织着鸳鸯戏水的双喜席子,是预备给铁匠铺刘掌柜的,前日听媒婆说,刘家有个远房表妹要出嫁了。
日头刚爬上柳树梢,赵家庄晒谷场传来"咯咯"声。五六只芦花鸡正啄食新晒的麦子,狗娃忙撂下扁担,想赶走它们。拾起的青瓦片脱手的瞬间,忽有风卷着谷糠迷了眼,只听得"哎呀"一声惨叫,鸡虽然被吓跑了,可麦垛旁已跌坐着个戴蓝布巾的姑娘,瓦片打中了她的头。
"对不住!俺真不是......"狗娃慌得舌头打结,却见那姑娘头上鼓着拳头大的紫包,黄脓混着血水浸透布巾。晒场的老孙头惊叫:"这不是赵家三丫头吗!额头长大毒疔包三年了,郎中们都说不中用了,她家里人也放弃了!"在一旁的刘婶也说:“唉!可惜了这闺女!听说疔包的根连着脑仁,不敢动它呀,脸上还有几个脓疮,谁见了都躲着走呢……”
狗娃吓得挑起担子就跑,身后哭喊声追出二里地:"快拦住那小子!他要害死人了!"狗娃魂儿都要飞了,捆扎芦席的绳子断了,八张芦席散落满地,鸳鸯戏水的席子飞到了最上面,狗娃连滚带爬逃回家,抓住半根绳子的手不知怎么弄伤的,绳子上带着血……
此后三月,狗娃闭门不出。白日发狠编席,十指磨得出血了也不觉得疼;夜里总梦见血染的蓝布巾。直到腊月二十三祭灶,媒婆拍着门板喊:"狗娃!婶子给你说上媳妇了!城南赵家姑娘,就是……"老妇人压低嗓门:"虽有些不足,但陪嫁够你吃三年。"
花轿抬进门那夜,狗娃攥着红绸的手直哆嗦。新娘子盖头未掀先开口:"听说郎君擅编鸳鸯戏水的双喜席子?"声如三月涑河清澈的河水。当烛光映出姑娘额头上的月牙疤痕时,狗娃很奇怪,结结巴巴问道:“娘子头……头上怎么有……有个月牙?”新娘子羞红了脸,说道:“还不是那个卖席子的坏不小子用瓦片打的,打完就跑了!”狗娃听了,身子一个哆嗦,手里的合卺酒洒了半盏。
原来,那天狗娃扔出的瓦片正巧打中了姑娘头上的毒疔包,流出很多脓血,她晕了过去,家里人以为她要死了……那些去追狗娃的人回来说,人没追上,只带回半截带血的绳头和那张鸳鸯戏水的双喜席子。可奇怪的是她没死,她头上的毒疔包流出脓血后,竟慢慢退掉了,只一个淡淡的小月牙印在额头上,脸上的脓疮也没了,她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赵姑娘昏迷了七日,梦里一个白胡子老翁手里牵着红丝绳,笑着对她说:"破你灾厄者,乃你良配。"说完就消失了。从梦里醒来,她羞红了脸。
赵姑娘能下床那日,家里人通过多方打听,也找到了狗娃的下落。所以,才有媒婆去狗娃家说亲那一幕。
新娘含泪取出怀中半截带血的绳子。 "这绳头?......"狗娃颤抖着从箱底翻出染血的半根绳子,两人绳子断裂处茬口对在一起,竟是严丝合缝,新郎新娘幸福地拥抱在一起。窗外忽有喜鹊登枝,月光透过新编的芦席,在地上映出了缠枝连理纹。
一年后,涑河发大水,狗娃夫妻扎筏救下七户乡亲。洪水退去的那个夜晚,白胡子老翁托梦给全村:"行善者,天必佑之。"自此两岸流传:月老常化作老翁,专买狗娃家的芦席。若是新婚夫妇买得席角带红绳纹的席子,定能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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