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了故乡的池塘
文/涂先钦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哼着《童年》的歌曲,故乡的池塘便时常浮现在眼前。故乡的池塘边没有榕树,也没有秋千,杨柳树却是有的,上面的知了也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故乡的池塘不大,却是我成长的乐园。这池塘约摸两三亩地大,形似一方巨大的椭圆形砚田,池塘北面正中间的位置上,由麻石和青石板砌成的十几级台阶一直延伸到池塘中央,宛如从岸边搁到砚台里面的一只巨大的毛笔,许多年以来,家乡四邻的村民通过这个窄窄的台阶走到池塘中间挑水、洗菜、漂洗衣服,或者在此把自家小孩抱过来坐在石头上痛快的洗个冷水澡,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此池塘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块宝地。
那时还是学龄前的我,一个冬天的夜晚,如银的月光洒满大地,母亲忙完生产队了一天的农活,安顿好瘫痪在床的父亲,哄着我那双胞胎弟弟以及比他们大一岁的妹妹入睡,然后拾掇起全家人的脏衣服满满的一大桶,跨在胳膊上,穿过一片菜地,走过一条狭长的田埂路就到了池塘边浣洗全家大大小小六口人的衣服。小不点的我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水桶,里面塞着大桶没有装下的脏衣服,那个晚上我就是妈妈池塘边洗衣服时小小的伴儿。西头池塘的边缘,一块长方形的麻石砌成的码头伸向池塘的中央,方便周围的人在此挑水,洗衣,洗菜。妈妈麻利地把所有的衣服放在麻石上的一头,先挑出一件厚点的大人的衣服,在衣领和袖口打上肥皂(我还记得是一种码头牌的肥皂,浅黄色,20公分长。那时没有洗衣粉,肥皂也是奢侈品,有些人家为了节省就用草木灰泡出来的碱水自制洗衣液),用刷子来回刷几次,然后两手用力搓揉几分钟,再用一根两尺左右长的木头做的洗衣槌反复槌打出衣服里面的脏水,再摊在水面上漂洗,这个过程要重复两三次一件衣服才算洗干净。妈妈有力有节奏的捣衣声撞到岸边的泥土形成的回音,在夜幕下飘荡很远很远。因为手臂用力向前伸的动作,母亲的腰背露出来了一圈在外面,我在心里真担心她着凉。全家十几件衣服全部洗完花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来到了头顶,水中也有一个圆圆的月亮,只是在妈妈漂洗衣服时水面震荡起一圈一圈波纹朝四周扩散开来使水中那个月亮碎了,化作一团银色的亮光在水面跳跃。直到我们离开时,水中那个月亮又慢慢恢复了明镜似的模样。几十年来,这幅月下母子捣衣图一直不曾忘记。要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来陪妈妈洗衣服,我就站在岸边拿一支手电筒,照亮妈妈的衣槌,照亮那块麻石,照亮妈妈健硕的臂膀,照亮我们娘儿俩回家的路。
过了农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池塘边那颗歪脖子杨柳树垂下来长长密密细细柔柔的枝条随风摇曳着,如同跳着新疆旋转舞蹈的小姑娘头上密密编织的小辫子在空中依照旋律欢快地放肆地摆动着。枝条上有规律排列的包裹着鳞片的芽孢里面偷偷地次第绽放出鹅黄的嫩芽,过不了几天转眼又变成碧绿的细叶,向人们报告着春天来临的消息。孩提时的我最喜欢坐在石头砌成的“笔尖”上,把两只小脚丫伸到水里面,等待小鱼儿来亲吻它们。不到两三分钟就游来了十多尾两三寸长的鱼苗停歇在我的脚背、脚底板和脚趾缝里,嘴巴一张一翕咬得两只脚痒痒的,我忍住不笑,但还是失败了,只好把两只脚移出水面。走过台阶上的青石板返回岸边,石板上留下一长串小脚板上残留的水渍画出来的脚印,这些脚印让人想起了新生儿的母亲把小孩儿的脚丫拓印在相册扉页上的红红的印记。
一个暖洋洋的春天,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也照耀池塘宁静的水面。清风徐来,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荡漾,如同洒落在水面上的细碎的金子反射太阳光芒闪耀人的双眼。塘水清澈见底,放眼望去,整个池塘就是一个绿色的宝盆,金鱼藻、青荇、黑草、青苔等布满整个池塘,整个塘底呈现出翠绿、青绿、草绿、墨绿、浅绿不同层次的色调,微风袭来,青草油油地在水底招摇。由于太阳光照射引发的光合作用,青草间不时零星冒出一串串气泡,慢慢升腾,直到钻出水平面破裂消失了,气泡涨破的瞬间便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这声响让这片池塘更加显得宁静。站在岸边的人很容易地就会看见青草里自由休憩闲游的精灵:有鲫鱼、泥鳅、黄鳝、黄骨鱼、旁边子、愣艮子、刁子鱼、河蚌,一到清晨和傍晚,青石板背面、侧面、上面停歇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田螺,大的如我拳头一般,捡一个放在手心里,田螺姑娘就迅速躲进结实的翡翠一样漂亮的壳里面,再不肯露出她的容颜。它们和鱼儿是这个池塘的主人,池塘是它们的家园,也是它们的乐园。
当然池塘也是我的乐园。无聊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弟弟妹妹来到池塘边打水漂,找寻一些小瓦片或者扁平状的小石头比赛谁打出来的水漂多,打的远。这是一个技巧活,打水漂时,我会挑选合适的石子,向右手边使劲倾斜着身子,然后用力一挥右手,尽量让飞出去的石头差不多跟水平面平行,啪啪啪…… 只见二十多个水漂连成一笔直的线条向前蹿去,划出一条白线,把水面分成两半,站在边上观战的弟弟妹妹为我的成绩惊讶、欢笑、雀跃,我那自我得意的心情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时序渐进,宁静的池塘也变得热闹起来了。长着剪刀一样尾巴的小燕子时常掠过池塘上空,穿绿衣裳的大青蛙不时在水草间、田埂上“呱呱呱”“呱呱呱”地唱着它们才懂的歌谣,晚霞中的红蜻蜓停歇在刚刚露出尖尖角的小荷上,水面上却平躺着三三两两大小不一的黄绿色的荷叶,荷叶上时常有珍珠似的水珠滚动,几十只大肚子长尾巴的小蝌蚪紧贴荷叶边,给圆圆的荷叶镶上一圈跃动的黑边,恰似一幅可人的水墨画。池塘里的蝌蚪有时集结一大群朝同一方向游去,有时却看到两三条独自远离大部队去偷欢。那时的我会惊诧于看到池塘边两只硕大的青蛙肚皮紧贴肚皮抱在一起,或者还有第三者抱在其中一只的背上,偶尔也见到一只大青蛙背着另一只大青蛙正产下堆小山似的蛙卵。夜晚,池塘边、稻田里成百上千的蛙们“呱呱呱”“呱呱呱”不停地进行大合唱,让整个的夜热闹极了,但热闹是属于它们的,我在热情欢乐的大合唱中安然的睡着了。
而等到夏日来临,酷热难耐,妈妈时常领着我来到池塘边,把一只木桶浮在水面,她牵引把持住木桶,我双手抱住水桶,双脚“扑通”“扑通”用力拍打水面,尽量不让自己沉入水中,妈妈希望用这个方法想让她的孩儿尽快学会游泳,不至于有一天跌入池塘中淹死。终于有一天我学会了“狗爬式”游水,自己不用水桶也能够游出5、6米远了,虽然其中喝了好多次水。会游泳了,看得出来妈妈比我还高兴。
年岁渐渐长大,我在村里小学读书,同时小小的肩膀上也承担起生活的重担。每天放学,我十几趟去池塘挑满一大缸清水供全家生活用水;烈日炎炎,咬紧牙关挑着一担同我个子一样高的喷壶给家里好几分菜地浇水施肥;在池塘边我也学会了洗衣,洗菜,洗猪草,学会了捞小鱼小虾,即使在结满厚厚冰层的水面,虽然小手冻得通红,伸到冰水中刺骨般疼痛,我也必须破冰完成这些家务活。冬天我的两只手永远长满冻疮,而夏天我的两肩会磨出来厚厚的老茧,小时候遭受的这些磨难,当时我可能认为是上天待我不公,多年以后我却把它看成是生活对我的馈赠,从中我学会了坚韧不拔,学会了一个人面对困难时决不低头要有面对困难的决心和勇气,孩提时的这种经历成了我终身受用的财富和美好的回忆。
时过境迁,岁月更替,家乡的这方池塘和许许多多的小河、小渠、小塘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的厄运:小县城不知何时建起来的造纸厂、皮革厂常年累月排放的污水差不多让全县的水域变黑变臭了,曾经清澈见底,水草如茵,鱼虾成群的池塘成了一块令人掩鼻的龌龊之地,我家也告别了到池塘挑水做饭的日子,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去到县城
卖自来水的地方,排在几十人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前面的人挑水走人了,递给负责人5分钱(大桶1毛钱),接满两桶水晃悠晃悠挑回家。多年以后,家里也装了自来水,妈妈也感叹到:再也不用去买水挑水了。再后来,家乡水土肥沃的庄稼地、稻田被开发商建了一幢幢的楼房出售,人多了,原先的池塘成了垃圾场。
带给我无限欢乐无限念想的故乡的池塘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简介:
涂先钦,男,湖南益阳人,大学学历,小学高级教师,现任广州市天河区体育东路小学科学、书法教师。曾评为广州市、天河区骨干教师和名教师。好读书不求甚解。2023年专著《科学初心》由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发行。2023-2024年到粤东北贫困地区担任支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