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聘
文/钟晓
淅淅沥沥的雨,如丝如缕地飘洒着。我拎着妻子精心准备的两盒礼物,伫立在台门口的屋檐下,心中满是纠结。眼前烟雨朦胧,景物似幻非幻,而我的思绪,也如同这迷茫的雨幕一般,找不到方向。
刚才妻子那苦口婆心的劝说和数落,仍在耳边回响:“你这个人啊,一辈子都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死死抱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不放?你不找关系,可别人难道也不找?赶紧去找找黄校长,让他跟考评小组的成员通融通融,他的话肯定管用。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什么自尊、清高,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不过是酸腐文人不谙世事、软弱无能的借口罢了,在现实面前,根本一文不值,不堪一击。别到时候落聘了,只能卷起铺盖,夹着尾巴狼狈走人,再到别处去丢人现眼,看你那时还有什么自尊和面子?”
其实,我心里清楚,妻子的话虽然糙,道理却不假。
十多年前,我和黄校长同在一所乡镇学校任职,是上下级关系。那时,我担任学校分管教学科研工作的副校长,而他是教务处副主任。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特别亲近友好,但也不至于糟糕,至少平日里还能正常往来。每次见面打招呼时,他还一口一个 “老领导” 地叫着。
然而,我终究还是抹不开这张老脸,也迈不开沉重的双腿。在屋檐下,我内心不停地犹豫、挣扎,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满心沮丧地拎着礼物盒,灰溜溜地回到了家。
妻子深知我的性格和脾气,见我这副模样,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愁云密布,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学校推行 “县管校聘,竞争上岗”,语文学科组成了全校竞争最为激烈的 “重灾区”。按照学校设定的岗位数量,18 名语文老师中,竟然需要有 5 人转岗。我们学校是一所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街道初级中学,一旦落聘,就只能转岗到乡镇初级中学,甚至可能被分配到条件更为艰苦的山区初级中学。
从其他 “县管校聘” 的试点学校了解到,落聘的人员绝大多数都是老教师。也正因如此,有人戏称 “县管校聘” 就像是一场 “驱老运动”。
我距离退休还有 5 年时间,并不属于退休前 3 年内可直聘的对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近年来我在思想上逐渐安于现状,缺乏进取之心,所以我的教育教学成绩和所获得的荣誉,都停留在 5 年前。也正因为如此,在过去三年的绩效量化考评中,我的成绩一直处于全组末位,这次竞聘的形势对我极为不利。
同事老张,比我小 3 岁,是组内年龄仅次于我的老教师。他也是从另一所学校的副校长岗位上退下来的。这次岗位竞聘,他面临的境遇和我差不多。平日里,我们俩关系不错,脾气相投,常常聚在一起交流。就在前一天,我们还聊起了这次竞聘上岗的事情。其实,组内的竞聘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我们也都做好了落聘的心理准备。而且,我们都明确表示,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顺其自然,秉持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的原则,绝对不会违规违心地去托关系、走人情。
竞聘仪式的那天,天空又飘起了雨,烟雨朦胧,仿佛为这场竞聘增添了一层神秘而紧张的氛围。
仪式开始前,我站在回廊的屋檐下,望着雨点不断砸在秀山湖湖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结果。
竞聘过程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竞聘学校中层正副职。果然不出所料,原班人马几乎毫无悬念地全部成功留任,整个过程波澜不惊。
第二阶段是竞聘班主任。由于竞聘班主任岗位多了一次上岗机会,所以 32 个岗位竟有 48 个人参与竞聘。我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班主任岗位的竞聘。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居然通过了,而且排名还比较靠前。
根据竞聘规则,考评小组的考评占比百分之七十,三年来的绩效量化考评占比百分之二十,教师满意度测评占比百分之十,三者相加得出总分。因为是现场亮票亮分,所以我清楚地知道,由行政人员组成的 9 名考评小组成员都给我投了优秀票,而且教师的满意度测评结果也很不错。
那一刻,悬在我心里许久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三阶段是竞聘学科和其他岗位。竞聘班主任岗位落聘的 16 个人和除直聘人员外的其他所有人员,都参与了空缺的学科岗位和勤杂岗位的竞聘。最终,全校共有 13 人落聘,老张也在其中。
结果一公布,老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厉声责问校长:“黄校长,我们这些人过去也为学校出过不少成绩,做过贡献。现在我们老了,你们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一脚把我们踢开,这公平吗?”
黄校长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学校制定的竞聘方案是经过大家充分讨论,并一致通过的。每个项目参与竞聘人员的条件审核和绩效量化考评的结果,也都经过了公示。竞聘的过程全程录音录像,一切都是合理合规的。张老师,你还是多花点心思操心操心转岗的事情吧,希望你到下一所学校参加竞聘时,能够好好表现,争取成功聘上。”
教体局下派的巡视督导员也表示:“学校组织的这次竞聘活动,公平公正,公开透明,完全符合上级的要求,不应该存在任何异议。”
我暗自庆幸,这次竞聘上岗,我收获了意外之喜,成功避免了狼狈出局的凄惨下场。
这时,妻子打来电话向我祝贺:“恭喜你竞聘成功啦!”
我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她笑着说:“是李副校长打电话告诉我的。”
李副校长是我的学生。
我心里顿时明白了,肯定是妻子背着我托了他的关系。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涨红了脸,嘴里不停地叨叨着,然后冲下回廊的屋檐,一头扎进了雨中……
[作者简介]:钟晓,本名史忠校,浙江嵊州市作协会员,现居杭州。作品见《精短小说》《作家文苑》《北大荒文化》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