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缱绻老屋基
——长篇散文《老屋根基》节选
夏牧
蟒蛇河西,水乡一隅。园垛庄上的老家老屋,承载过少年的梦想,也吞咽过远去双亲的伤痛。无论梦想,还是伤痛,都在燃油机械那铁爪撕裂的瞬间,化为砖瓦残砾。曾经的高度被削平,野草在出青。
物理性老屋消失了,但老屋根基还在,这是永不消失的一方记忆!
老屋,身后背倚河南一众人家,门前是绿油油的麦野。麦野像画卷伸向半里之外的横塘河边,空前无拦,气象辽远。位居庄子东南角的老屋,独享春风秋月几十年。而此时,已无喧嚣,也无人踪,只有风轻风微。
风去又回,掠过发梢,轻抚我沉默的思念。风像游走人间的天使,总是悠悠微微的不经意。尤其是水乡平原的风,知察四季,知会游心。
春天的风,在门前徘徊,让菜花开放的同时,让老屋生暖,让燕子剪柳,麦野热热闹闹。夏天的风,带着丝丝激情,丰裕秧禾旺长。尤其是炽热难熬时,风会裹挟雨水润泽干渴。当秧禾孕穗扬花时,秋风微微着一地温馨。九九重阳,吹黄稻野,弥漫丰收的快乐。而冬天的风,尽管凌冽带寒,但何尝不是尽快吹走寒季?当你还抱怨冬天怎么这样漫长时,春风应时而来。
风相伴过老屋几十年,见证我们的成长,及其喜怒哀乐。童年时的夏日,我们在桃树杨树底下蹭凉,一阵清风路过,那般爽啊,惬意得很。炎炎夏日,没有人会拒绝风,哪怕是带着七月流火的风,总比沉闷如蒸的热好。
几十年过去。风像眷恋者,从屋基走过,呜呜的悠悠,好似若无其事,但其实也是带有丝丝不舍。这风,多少年无数次从屋绕过,从墙角拐过,离去又回,春夏秋冬,从未伤及只砖片瓦,也从未流露过任何悲情。
那时的风,觉得有墙,有人,有气息,不觉得路过这片地方有孤单。但现在的风刮过,忽然觉得凸凹有硌,也没有排墙高脊挡架了,不经意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厮磨了几十年的老屋哪去了?我不知道风是否和人一样,也有伤感,但察觉出风有点嘘悠如诉。于是风去不再回,然后又是另一阵风同样路过。
风无身影,但有留痕。风路过的地方,草木匍匐,云动水流,千年的山崖会被捋出风迹。但故野的风,尚未留痕老屋,老屋却悄然消失了。
老屋时的风,有没有擦伤砖瓦,有没有给砖留下痕迹,我没有刻意关注,但我知道,风将屋上尘埃荡尽,将失去双亲的伤痛抚平,这是无疑的。
回望曾经,冬去春来,风将南燕带回,风伴雁阵北归。燕子在老屋垒巢,雁阵在老屋留下欢鸣。九九重阳的风,又将北雁带回南方,路过老屋家乡,声声雁鸣,留下旷野的稻黄,留下收获人的喜悦,也留下我们童年的追望。
燕子一阵叽叽喳喳,相随风雁南去,留下年少的注目遥想。风在四季,从未远离过老屋,老屋也从未拒绝过风的彷徨。只是从此,风屋再无擦肩机会。
风起。风甚。风在老屋基上逗留,也抚摸我微起褶皱的脸庞。风吹为数不多的几缕花发,发梢在额头缭绕,思绪在发间游离。
风是从前方小河沟爬上来的,小河沟是连着横塘河的死沟头,清波流到沟头,贸然被阻,便聚起几许白色的细沫,大概留点清流有痕的印象。
但风不同,风是灵动的,像燕子一样,是有翅膀的。河面的风,遇到河堤阻碍便腾起。于是带着温湿的风,从河沟爬到平坦的麦岸,沿着我们童年踏遍的路径,一路畅想般吹到马路,吹到我的身边。
迎着风,向南望去。半里之遥的麦野,像丰腴的碧毯,从门前马路延伸,一直延伸到横塘河岸。岸上几许树木,遮不住遥望的视线。
河岸人家前面是玲珑的洋风车,沿河有高过屋脊的大风车。那时的乡村河边相隔不远,就有风车车水,咿咿呀呀着相伴稻禾的成长。老屋沟头东的平墩,也曾有部八面篷帆的大风车,但时间不长,随着抽水机的引入,风车分别消失了。风车撑起的高度,也随之消失,田园便坦平起来。
失去风车之伴的风,便缭绕一地的稼禾绿野转悠。于是,春风吹醒春麦,秋风吹黄稻菽。眼下的风,从南面的麦野吹来,像诗人般一路的微漾摇曳。带着青悠悠的青麦嫩香,与门前的菜花相融,说不出的沁心润肺。
菜花早已黄了,黄得灿亮,有点扎眼。蝶飞蜂鸣菜花,燕翅低掠麦野。这春天里,麦野依旧,菜花依旧,燕子蜂蝶也依旧。今年依旧,明年依旧。依旧的物象还流连老屋的墩基。但明年或后年,平整后的屋基,也将淹没在麦野菜花中,那时流连光景的,或许只有燕子和蜂蝶了。
屋基孤单吗?屋基永远不会孤单,不是麦苗青悠,就是菜花金黄,还有风会一如既往,燕子也会春来秋去,再回来。反正总有鲜活的灵动的,相伴这风水东南角。这倒令我欣慰,也令灵魂父母心游屋基的安慰!
老屋消失了。邻里的老屋也在消失,一座座一片片的不经意间。村庄也将消失,只是目前像身形瘦弱的老者一样,在撑持,在观望和憧憬。
时光赠与一切,同样改变一切。不久的未来,这里将还田还绿,树木,旱谷,或稼禾,就像发生过什么,又从未发生一样,陈旧或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