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 年 往 事
沙 燃
大半生过去
心里依然住着一个小孩
灵魂栖居于心
能使文字找到童年
将童年的感受用成人的文字叙述
1
岁月虽久,有些记忆抹不去。抹去的是不需要记住的,能记住的也不抹去。
童年长成少年,依旧懵懂,长到成年,仍然没醒悟。只好努力把那些时间的碎片拼成记忆。
2
我童年的记忆里掺杂了太多那个年代扭曲的场景。我只想拾一些孩子眼中纯真有趣的东西,不想有悖昔日的童心。
3
上了岁数,回忆便成了专利。独处时、星空下、昏灯旁、失眠中……时常在过目往事。这样,可以顺着思绪回归初始,让心有处安放。
4
回忆多半是甜的。当然,也有酸的,抑或是苦的。毕竟是一路走了过来,花甲过后早已成为温馨。
家属楼
1958年,风讯里充满浓浓春意,我来到了尘世。
那会儿,我的国家在只争朝夕地“大跃进”,这是个打鸡血的亢奋年代,我赶上了,但没能力参加。
家,是离长春地质宫不远处的单位家属楼,一栋不算小的两层建筑,应该是日伪时期满洲国的产物。
北侧正中宽阔昏暗的四方门洞里依稀是楼梯,上得二楼,一侧是大家的厕所;出门洞是对称分向两侧带有护墙的长长的外挑台,东侧的劲头是曲尺状向南下方的狭窄楼梯,西侧的尽头是楼的墙壁。人在挑台上面行走,便可及各家,一楼的也是各自的门户。
楼体的砖墙涂成枇杷黄色,西侧房山后立着一根看上去很高大的烟囱,烟囱旁是半地下带有缓坡的锅炉房,便于小推车进煤出灰。
楼内几十户相互熟知的门庭,或是省宣教干校的教职工,或是省内教育界的校长、书记们;四周弥漫着书香,少有粗鄙与庸俗。原生环境打造心智,我也就顺势慢慢长大了。
1965年上了小学,是一个很不错的有着“实验”名头的学校,离家很远,办了学生月票,每天上学的路程是在有轨道的电车上。
1966年,又一个亢奋的年代开始了,一切变得更糟。
后来跟随爸妈走“五七”到了乡下……
后来又回城了,可再没回到那座黄色的家属楼。
再后来又长大了。
再后来一直守着长春这座城市,不知不觉中过了花甲,近了古稀。
手握 “利刃”
幼儿园的记忆几乎是没有的,只有两三件刻骨的“大事”存储下来,但场景细节依旧模糊。
园长杜阿姨的儿子庞耀新,我仍记得他的名字,我们是一个班的小伙伴。这是我见过最实诚的孩子,经常不设防地把心掏给对方。
一天上午,几个打小就坏的孩子,戳咕耀新在玻璃窗上抓绿豆苍蝇,几番折腾真的抓住了一只。
“你敢吃吗?”坏孩子们又激将起憨厚耀新。
实诚的他真的吃了,有声有色地咀嚼着,令人恶心。接着逞疯似的又抓了一只吃掉了。
下午,果然耀新住院了,诊断为急性肠胃炎。
一个夜里,睡梦中我醒来,发现小铁床的护栏没有立起,我便使劲地扳,结果力不从心,右手中指的指甲被下落的护栏掩脱落了…
值夜的阿姨无比内疚。算作一种补偿,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成了被特殊关照的对象。
班里有个凌弱的主儿,似有满腹的坏水,这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坏种,一天不琢磨人、不欺负人就过不去。我只记得收拾过他,但想不起了他的名字和相貌。
也记不起在家里的某个地方找到了一颗四寸长的钉子,然后在不很光滑的水泥窗台上细心研磨。
“你磨钉子干啥?”母亲问我。
“我…我…玩儿…”我不自然地回答。
母亲没有在意。
周一早晨,我把钉子藏进兜里来到幼儿园,准备实施酝酿了几天的计划。
厕所里是进进出出的男孩子,我在里面等待。须臾间,那个我心目中的坏小子猥琐着走了进来。我握紧锐利的钉子,绕到他身后,左手扣住他的脖颈,右手用力在头顶连续扎下去,一下……两下……
暗红色的血从他头顶流过额头,流向面颊……
惊骇的老师阿姨们不知所措,小朋友们则个个呆在原地。事后母亲如何平息此事,我不得而知,母亲没有数落我。多年后也没再提及。
不过被我收拾的坏小子,日后到是极其怵我。
对坏蛋一定要狠一点,五六岁的我做到了,开始像男子汉了。
仰望夜空
“那个是“勺子”,这边的是斗柄,一共七颗,这个就是北斗星”,小刚指向夜空说着。
“勺子沿儿对着那个亮的是北极星”,我不示弱地补充道。
两个孩子,在夏夜里望星空,忘记了时间,置身无边的遐想中。接着又找到了构成三角形的“三星”和银河两边的牛郎星、织女星。
六十年代的星空干净得使人感到如入其境,所有肉眼能及的星星都在闪烁;银河果真是一条亮带,从天的一头飘向另一头,是那么真切。
长大后,我无数次或无意或有意地寻找银河,终难得清晰可见,似乎已消失,而偶见的北斗星也经常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在远离繁华的僻壤才能找到儿时的天空。原来它还在,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童年的脑子里被神秘感笼罩,被好奇心填满,在有星星的夜晚或许能填充心灵中的一些空隙。夜是思考时候,稚嫩的眼睛想要捕捉的是自然界所有的未知。
那个夜,不但有明亮的星,耳边还伴着极富节奏的蛐鸣。
“小刚,回来睡觉啦!”
“……快回来睡觉!”
母亲们唤儿归巢,夜深了。
小刚,是与我同姓氏的小伙伴,仅小我八天,我们相继出生后,就成了两位母亲主要的话题。
小刚棱角明显,有着北方族群的基因特征;皮肤黝黑,与暗色双唇间的雪白牙齿形成巨大反差。一双睿目犀利而冷峻,这是一个极爱思考的又极其聪明的人。
爱思考且聪明的人做事常常意外。一次,小刚神秘且很认真地告诉我,在土里埋上几块骨头,确信多年后会变成化石。之后我们便在楼后的大烟囱下实施了这一“计划”,并牢牢记住填埋的位置……
后来,听说他去了美国留学,定居在大洋彼岸,再没想过要回来。
南湖 五彩鱼
虫鸣有了些时日,每日都是春息扑面,正是去南湖的时候。
有风天,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水面也会掀起不算小的波浪,拍岸有声。南来的季风穿过东北的山脉平原,从湖的一边吹向另一边;岸边熏意抚人,这是我第一次从坝下登上坝顶后所看到的南湖而瞬间感受到的场景。
是的,我一直相信这是从一条小河开始的故事,发源城西不远处的几个村落的、很短的、由几条短汊汇集的、有着一个世俗而吉祥名字的小河--兴隆沟。伪满洲国的三十年代筑堤拦蓄成湖,便有了一个与大清帝国的那面国旗相同的名字--“黄龙”公园。
兴隆沟河水悄悄隐入红旗街地下的暗渠,过街后紧贴着长春电影制片厂北墙旁缓缓流过。河面宁静深邃,宽虽不过几米,水量却可观,两岸蒿草繁盛,蛙鸣不止。溪水一路东流,汇入它所造就的南湖。
在以后的日子,无意间看到过伪满国新京地图,那时的黄龙公园要比现在大很多。一九八O年代于红旗街与延安大路之间新开辟出的东西走向的同德路的轨迹,便是早年这条河道的痕。
玻璃罐头瓶口拴上细麻绳,成了捕鱼的妙器,瓶中放入蒸制好的极具粘性的玉米面团,这是很好的诱饵。水下的情形只可凭想象,鱼儿为饵争相进入瓶子,一定是在疯狂地抢食。当出水的瞬间,鱼们顿时惊慌恐惧,乱作一团,搅起的玉米粉末在瓶中飘散,几乎没有了能见度。
这是一种身体呈菱形、扁扁的、永远长不大的鱼,大者可两寸,小如榆叶,阳光下似光谱闪烁,我们都叫它五彩鱼。后来知晓它的生物学名字叫鳑鲏,形状酷似葫芦的种子,民间俗称“葫芦籽子”。
用玻璃瓶抓到鱼的欣喜是那段岁月的快事。后来,每逢吃到油炸“葫芦籽子”,都会想起南湖的五彩鱼。
掉进冰湖
四五岁,不会记下许多事的,但有件事的几个模糊的碎片却永远留在了脑海。
国务院,这种首都才有的机构,长春曾有过。新民大街,也就是伪满洲国的顺天大街两侧,是包括了国务院在内的几幢独特、考究、欧洲东亚风格相融合的“帝冠式”建筑,这些文物级别的建筑物构成了当时的官衙聚集区域。
裹在其中,国务院斜对面,军事部和经济部之间,是一汪碧水,名曰小南湖,是由穿过新民大街、注定要与兴隆沟汇合的老虎沟集水成池,因距离南湖不远且小而得名。
初冬的小南湖,薄冰上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围绕湖的、落尽枯叶的林木参差而凄凉;除了偶尔的几声鹊啼,宁静笼罩了周遭。
双脚在冰面交替踩踏,新鲜感袭上全身,不知深浅地跺着蹦着,仿佛在童话里徜徉。
刹那间大脑被弄成一片空白,冰面破裂,整个人坠入齐颈的湖水,时间停止了,周围凝固了,世界末日了……绝望和恐惧在几秒钟中内便无以复加。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同来的姐姐硬生生地把我拉上岸。这位姐姐大概长我五六岁,是父亲同事的女儿,至于她姓氏名谁至今不知,也不知事后父亲是如何感谢她的。
只愿姐姐一生平安!
地质宫 瞎老叶子
一座宏伟的、伪满洲国建一半新中国建一半的中日混合式风格的仿古建筑,近30米的高度和庞大的体量,庄重而威严;是长春市的地标。
做为长春地质学院的博物馆,长春人都称它地质宫。 看似“明黄”那种黄色的墙体、中绿色琉璃瓦,正廊高耸着六根朱漆圆柱,柱子间并排着五方深红大门。
这是1938年小日本为溥仪所建的新皇宫。地基打好后,太平洋战争爆发了,只好被迫停工。解放后的1953年,依据原设计,由长建一公司继续建设,才有了今天的地质宫。
踏过几十级台阶 ,高台宽阔气派,台阶顶端的两侧基座上蹲坐着永远憨笑的带有典型北方特色的石狮;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石狮的雄雌位置颠倒了,那只公的踏着绣球坐于西,永远憨笑着的母狮坐在东,腋下是只呆萌的狮崽。
地质宫南面20多公顷的广场宽阔平坦,“伪满”称之为“顺天广场”,也就是现在的文化广场。盛行大型活动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容下过十万人的集会。
广场东南西三面是浓密的丁香林、山荆子树和杏树。
暮春时节,短短几天里,一只只精灵般的小鸟停留到此,在树丛间跳跃穿梭,我们都叫它“瞎老叶子”,这是柳莺的一种;身姿小巧灵动,橄榄绿的背,颌下到腹部由白转黄,纤细柔脆的叫声,使人心生怜悯。
绿色的背羽如同一片柳叶,人近可及处却不惊飞,人们便误以为鸟儿视力不好,我想“瞎老叶子”的名字大概便是由此而来。
这种不足十克的小候鸟,据说能飞越半个地球,迁徙距离竟高达到不可思议的一万三千公里。
用弹弓的少年,拿气枪的成人,在林间追捕着鸟们。我却傻傻地好奇着,羡慕那些猎杀“三春鸟”人们的手段。
长大后,却再没有见过柳莺娇小轻盈的身影。
后城子学校
上世界六十年代最后一个月,东北大平原上榆树县的后城子,我和妹妹随着母亲下放到了这里。
这是耕耘时经常捡到陈旧的瓦砾的地方,听说是辽金时期哈拉海古城遗址。这里距离以干豆腐闻名的五棵树不超过十公里路程。
城子小学在屯子的东北上,几十米长的平房校舍前面是一个不大的操场,操场两边是些高低不等的榆树,东侧立着粗糙的篮球架。学校有五个年级,各班的人数不等,最多不超过二十个学生。
我所在读的是最高的五年级,班上十二三个同学,男生多些,女声只有三四个,所有同学都比我大,有两个女生竟然大上我五六岁,她们究竟几岁进的校门,便不得而知。
没多久,班上少了一个印象中挺漂亮的女同学,她退学了,听说是回家准备嫁妆去了。那年我才十二岁,是个小学生,我的同学竟然要结婚了!为此好久没有走出诧异,似乎是回到了古代。
国都在讲“家庭出身”的不堪岁月,打腰是“贫下中农”们,乡下尤其甚。我的班主任叫张福,他有两个弟弟,二弟张财,三弟张富,都是渴望发家致富的名字,讽刺的是家庭出身却是贫农。
张福老师教语文,对我很好,堂上提问,总是带着欣赏的微笑倾听我的回答。
后来情况变了。
“你家什么成分?” 张福老师没头没脑突然发问。
“……贫农!” 我犹豫了片刻,坚定地回答。
后来母亲分析,是“五七战士”中的某个人从中使坏,不然张老师是不会得到如此信息的。好在我有勇气撒谎,算是躲过一劫。要知道那个年代在农村,大家都知晓你的“不良”出身,无疑是进了火坑。
吃 瓜
后城子同学阎兆权,他的名字我记得扎实,属猴,长我两岁,是家中的老小儿。阎家是个大户,在屯中很有影响力,他有好多叔叔和哥哥姐姐,父亲四十好几有的他,被娇宠的任性顽劣。十四岁的年纪,回到家扔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寻得老母亲吮上几口咂。
我是外来的,自然被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坐地户们所小视和排斥,甚至欺辱;做为家中老疙瘩,阎兆权是个歘尖、耍横、恃强凌弱的人,时不时地招惹我,我的性格当然是不能隐忍的。
记得是七零年夏天最热的时段,我去井边挑水,阎兆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栽个肩膀梗着脖子,两只鼻孔冲着我走了过来,接着是各种挑衅。
血流奔涌,积蓄多日的怒火霎时喷发,我抄起扁担狠狠地向他横扫过去,他应声到下,腰部横在井口的木围,头重脚轻,差一点点就栽进了井里…
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加上极度惊吓,阎兆权终于现出原本,此时到像个遇到强敌的狗子,卑怯而可怜。看着他没有间断的号啕的回家背影,我感到了丝丝后怕,万一真的把他打进井里,那可是闯下弥天大祸了。
几天后,阎兆权老父找到我,这是位慈祥的老者。
“以后别打我家权儿了,你们是同学,有啥过不去的。” 声音很柔,明显是商量和请求的口吻。
“嗯…”我稀里糊涂地应着。
“明早,你早点去瓜地,我给你下几个瓜。”老爷子这是在贿赂我,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香瓜的诱惑太大了。
阎兆权老父人称“老瓜头”,他是种香瓜的好把式,生产队一公顷的瓜地专由他来打理。香瓜开园前,姥爷子便全天候守护在瓜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趟着重露来到瓜地。
“阎大爷…阎大爷…” 我小声“喊”着。
“来啦…等着,我给你下瓜去。”老爷子边说边走出瓜窝棚,顺手从地上拣起
土篮子进了瓜地。
羊角蜜、灰鼠子、牙瓜、白糖罐儿,老爷子将每个品种的瓜摘了几个,又拿起镰刀在地头割了一绺带露的野蒿。
都说不用水洗,用蒿草擦拭能保持瓜的原味,这个到没觉。也许经久的熬掯,也许是香瓜的品质真的好,那是我忘不掉的味道。
当然,打此以后阎兆权安全了……
(待续)

【作者简介:
姓名:李海燕(笔名沙燃)
性别:男、出生日期:1958年3月19日本人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篇文章,
现为吉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编辑制作:老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