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苦岁月》之三
苦芽,嚼不出甘贻
赵远智
那种对不幸的贪念浅尝辄止,后又侥幸与功名利禄如影随形的人,食之如饴的字眼就是苦难,仿佛不沾拭一下泪痕,挽起裤脚抚摸一下结痂的伤口,就辱没了苦难的分量。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满口的野芽中,咀嚼出快感;也不能赤着脚,在冰层和积雪上依偎着暖融融的晨阳祷告上苍的恩赐。上苍有时也有偏心,独恋和青睐的多不是我们身边的好人。这着实让人心灰意冷,只好踮着脚尖看更远的景,走更远的路……
我试想,苦难成为财富仅剩一种可能,那便是,孵化发酵为另种生物质,再投胎重回于这个世界……
所以,童年的梦境值得反复触摸,以致那些嶙峋的记忆被打磨成世故圆滑的鹅卵石才作罢。
幼时童年的了解,大多出自鲁迅的笔下——
烟雨迷蒙、“储才以应科目”中的“三味书屋”,孔乙己破落的长衫和茴香豆,“撑花”江南的油纸伞、乌篷船以及幽深的雨巷,与北方山区的水井、猪舍、扁担,似隔着十万大山,怎么也重叠不到一个维度。
总感到自己的童年自惭形秽,除了是贵为老家的代名词,别的也忆不起什么了。悠然的白云付托着绮丽的梦境,张望着脖颈发酸时,才心有不甘地牵起老黄牛,随舅舅一起到田地里耕作。
后来才知道,脚下的这片山地,便是城里人心驰神往,称作三川四峪的旅游圣地——济南南部山区。尽管依然沟壑纵横、乱石排空,却已改变了用场,越远距史前地貌,便越具天造地设的美感……
从无人问津到蜂拥而至,仅短短三十年功夫,南部山区便成了偌大济南的后花园;轿车的长龙自南外环始,绵延数十公里,蔚为壮观,仅需一刻钟时辰,便可直抵山脚下的溪水草木间……
山林有与生俱来的空谷幽兰之气,空气润泽、凉爽宜人,若干山泉汇聚而成小溪水流,滴落在石丛林涧,经没有族谱年系之手的万般雕琢,把玩的珠圆玉润。
就这样,双目由此一次次被拭亮,胸襟一回回经风的耳鬓厮磨被撩开。眸子深处,那明澈的雾霭山岚,将冷凝后的一泓碧水,引得山山待暮、川川涌翠。令人的气韵分外舒爽。
随着薄如蝉翼晓风的袭来,阵阵别样的气息轮番袭来,我断定,不远处,必是锦绣川、卧虎山和红叶谷了……
每次回去,我从来无心在这些人头攒动的地方逗留,而是催促大人们尽快往老家那条峪里去。
车子一旦拐入山间乡道,一派陌生久违的景致兀入眼帘,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南部山区有一处声名遐迩的泉水,名曰淤泥泉。与其泉水的凛冽清澈相伴,这条峪却承载了另番的泪水和苦涩——它的最南头,与泰安相邻,鸡犬之声相闻,早集的吆喝声中,时有历城的方言俚语附着其中,听来很是亲切。
赶两趟集无碍日子生计,但要让历城那边的姑娘上去找婆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早先时,这里的姑娘找婆家,已不愿再往南走半步,宁可屈尊降低标准,也要一代代、一步步往下移。待见到有赶马车的小公路了,方才感觉熬出了头——仲宫、大涧沟、分水岭、二七,全是头一回见过的风光大世界……
我一位至今尚健的亲戚,当年宁可打光棍,也不在当地找媳妇。据说上面村子有遗传麻风病,姑娘们嫁不出去,条件低的吓人,即便如此,也没见几个姑娘披着红盖头,满脸喜庆地走出过村子……
如今,这条峪已是柳埠最迷人的一处胜地了;乡间公路两侧,壁立千韧、山峦叠嶂,郁郁葱葱的林带晓吟晚唱,山楂树、柿子树、核桃树、酸枣树依季节竞相绽放。林果收获时节,昔日的山里人彻夜蹲守,看护着一年中即将到手的那丁点收成。如今,偌大的柿子、山楂缀满枝头,也没人理会了。去一趟市里还不够本钱;一天的工钱、来回的汽车油钱,瓜果李桃再时鲜爽口,也撑不起庄户人的眼皮了……
时光荏苒,短短三十多年功夫,今日的南部山区就已今非昔比,竟然连随风起舞的纸屑也有人捡回扔垃圾箱……
山里不缺各种石材,所以童年的记忆也是属于茅草石屋的。
从济南翻山越岭走十几个小时,方可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山岭地带。模糊记得,山道弯弯、炊烟袅袅,巴掌大的地垄上,老黄牛来回犁着地,偶有几声清脆的鞭响传来,似将川幕撕开一道口子。老黄牛沉重地喘着粗气,尽管折返很快,却轮回频繁。
听老人们讲,日本人占领济南时,这里的宁静气氛也很少打破;路途遥远,群山阻隔,鬼子们进不来,只好将搜粮囤粮之事交由维持会的那帮汉奸们去干。
三年自然灾害时,城里吃不上饭。老家的豆腐、煎饼、柿子、地瓜,殷实的日子让人垂涎欲滴。山区似乎成了世外桃源,清晨天刚刚蒙蒙亮,换豆腐敲梆子的吆喝声便由远及近传来,半瓢黄豆就可换一大块豆腐,一家人吧嗒着嘴吃到晚饭时辰……
童年的乡村生活虽贫馑的让人后怕,但裹腹的野菜、地瓜秧、树叶还是能找到一星半点。
城里就不同了。
除了槐花、无事忙、树叶,还有郊外名目繁多的野菜,紧紧巴巴的那点口粮。口粮需抻量着下锅入口,万不可凭一时之兴寅吃了卯粮,到月底四处借粮周济。
我亲眼所见邻居家的玩伴,因多吃了几口淀粉和地瓜秧杆磨成的粮食,吃过以后大便下不来,憋得嗷嗷直哭。大人们只好找来一堆树叶,给他往下拽。教训深刻,以后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敢多吃那几口黑乎乎的牲口饭了……
城里的饥荒日甚一日,让人闻之色变。
街面上凡能见到的无事忙、槐花树,已被度饥荒的孩子们捋了个遍。记得那年我和小叔摘枝头那几朵槐花,小叔不小心在颤悠悠的枝杈上失手掉了下来,槐树下面是一跺石头,幸好小叔仅是几处外伤。晚上父亲下班回来,见状朝着母亲大动肝火;小叔从小跟着我们长大,父亲是个宁肯摔了自家孩子,也不能让街坊四邻说闲话的人,日子久了,我慢慢懂了父亲,也就懂了他毕生的唯一一次大发雷霆。
那段闻所未闻的茹苦岁月,有时凝结了手足亲情,有时疏离了世道人心。
记得父亲还给我说过,三年自然灾害时,街面路窄,偶有拉货物的拖拉机慢腾腾拐到街口,一些饿疯了不顾性命的亡命之徒,便蜂拥而上,不顾司机前后左右乱抡的木棒,从上面往下扔东西。那场景让人想到《铁道游击队》那帮飞车走壁的绿林好汉。
最让人心里发酸的是市面上的小自由市场。拉开架势抢点什么的人,要比卖东西的人还多;卖干粮的一到掀笼屉时就紧张。笼屉盖一掀,半条街都香喷喷的,让人欲罢不能,饥肠随即也就抽搐痉挛起来,肚子里的小曲一开锣,再摁下可就犯了难;明抢不得,只好全然不顾地拿起馒头,在上面重重吐一口唾液,然后抱着头,任由小摊主劈头盖脸抡上几拳。
三年自然灾害后,日子渐渐有了点起色,不用在老家躲饥荒了,还报名上了小学。虽说难关已涉,但还是盼着舅舅们去城里。他们的肩膀很硬朗,每回都背着一两袋山货,妈妈还说,每次从衣袋里拿出像是裹着白糖的柿饼,小伙伴们便眼馋的不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家再来亲戚,就不怎么带山货了,有时候甚至拎着一箱奶,提上一兜苹果。
有次我给舅爷爷说,老家没有柿子树、山楂树了吗?
舅爷爷一怔,不解地说,有啊,可是没人去摘了,季节一过,落的满地都是,全瞎了……
后来才知道,南部山区已经逐渐城市化了,周末游客车辆水泄不通,拥挤的象南京路。想吃个山鸡蛋都成了奢望,因为管委会已经不让农户养鸡鸭什么的了,走个亲戚,还要去小超市光顾。
宽阔的大街上,各类名目繁多的交通监控星罗棋布,闪着警灯的摩托车队穿梭其中,山腰间的小洋楼隐匿在绿荫丛中,与忽隐忽现的农舍连城一片,蔚为壮观。
有一年年末,舅爷爷又来了,一进门就高兴地招呼我,随即解开两个布袋,我一看,顿时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是柿饼,上面是厚厚的白霜,香甜而软糯。
曾经当饭吃的柿饼,如今已是高档消费品,堂而皇之在各大超市明码标价。说心里话,我在意的不是那几个零花钱,而是苦难、拮据生活中的那一丝甜蜜。
苦难能研磨出甜蜜吗?
难说!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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