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盼

周天增

两居北京，我知道这是一个并不缺雪的都市，不然怎能有"燕山雪花大如席"之说呢。但去冬今春不知何故，始终吝啬地未曾落下一片雪花，众多古建筑上的琉璃瓦都失去了些许光泽。我工作多年的济南，那座有着泉城美誉的城市，也仿佛被雪神遗忘，只留下干燥的风在大街小巷穿梭。过年回邹城老家，满心期待着能在熟悉的故土上与雪重逢，可依旧是失望而归。这几个地方，甚至连一场像样子的小雨都未曾落下。

我对雪的渴望，在时光的流逝中愈发浓烈。每日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望向窗外，期待着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哪怕只是那种刚盖上地面的小薄雪，给大地铺上一层轻柔的纱巾；再不济落下几片雪花，在空中轻盈地给人们招招手也好。尤其是最近几天，我像是着了魔一般，天天紧盯着天气预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雪情的消息。如今雨水即将过去，惊蛰马上来临，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再不下雪，这漫长的冬季，怕是要带着我的遗憾悄然离去了。

前天，我要回济南讲课，临行前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上面赫然写着济南3月2号下雪。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我将信将疑。将信，是因为近几年天气预报的准确率确实让人认同，这位朋友越来越讲信用了；将疑，是因为进入3月，下雪的机率越来越小，天气预报也有打盹的时候，准确率毕竟达不到百分之百。

然而，时光总是给人以惊喜。今天上午，当乘坐的高铁进入河北山东交界区域时，窗外飘起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像是天空中飘落的羽毛，轻盈而又舒缓，在空中悠悠荡荡，仿佛在寻找着自己的着陆点。我的心迅速被这小小的雪花点燃，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随着列车的前行，雪花越来越密集，到了德州东站，已经是漫天飞舞的景象。它们像是一群欢快的精灵，在空中肆意地舞蹈，“千树万树梨花开”，整个世界都被它们装点得如梦如幻。我的内心也被这壮观的雪景填满，那种喜悦，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十二时许，列车抵达了济南东站。当我踏出车厢的那一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大雪纷飞，漫天皆白，整个世界仿佛被大自然重新塑造。远处的山峦、树木，近处的房屋、街道，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正是“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我站在月台上贪婪地欣赏着这久盼的雪景，急切地从不同角度连连拍下不同的画面，恐怕这春雪戛然而止。济南的雨雪往往是下得越紧的时候，越是它欲扬长而去的时刻。"请乘客抓紧出站，请乘客抓紧出站！"我放下手机，这才看到月台上就剩下我们两三个人了。

这正是赏雪的最佳时刻，后悔不该习惯性地乘地铁回去，如乘出租车或公交车，一路饱览这久盼的雪景，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惬意啊。但地铁仍按它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行进。也好，切换一下刚才一个多小时的场景和亢奋的心情，静上一会吧。但思绪还是钻出了几十米以上的地面: 千佛山的佛正张开双臂迎接久违的雪，趵突泉的水因雪花的浸润冒得更加欢快，大明湖的残荷穿上雪衣俊得像一个个小姑娘，齐烟九点也在雪的拥吻下变得温润如玉……

临近地铁口，风裹着雪一古脑地往里灌，噎的我喉咙都发紧，很多乘客都驻足不前，等待暴风雪过去。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怎么办？心一横，踏雪而行！久盼的雪，我要拥抱你！还很有仪式感地张开了双臂，试图将这漫天的雪花拥入怀中，然后将衣领一竖，帽沿一压，一头钻进了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此刻的雪下得真是慷慨，仿佛要把一个冬天的亏欠一次性还个够。积雪已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不时地灌到鞋子里。风卷着雪，雪裹着风，割在脸上生疼，灌进衣领里冰凉，刺激得脸上涕泗横流，不一会就得用手抹上一把，不然就影响行走的视线了。路遇一公交站亭稍作停留，拍了拍帽子和前身的雪甲，回首一看刚踩的一串脚印马上被雪填平，任性的风雪不允许任何人留下脚印。仰头只见风雪旋转成漩涡，天地一片苍茫，两旁的梧桐树已成为玉树琼枝，顶着厚厚雪被的公交车缓缓滑行，几辆出租和轿车窝在那里或原处打滑，几个与我一样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前行……这一路，我走了足足四十分钟，却丝毫没觉得疲惫，心中满满的都是与雪重逢的喜悦和满足，实现了这场雪对我的效用最大化。

久盼的雪，我要掬捧你。回到住处，我稍加休整就来到小区的院子里，雪仍在飘飘洒洒，我用手一插，积雪厚度已超过一手掌，便轻轻地掬起一捧雪，那洁白无瑕的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化作一汪清澈的水，将手凑到嘴边含了一口，咽了下去，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和味觉从舌尖蔓延至全身，与童年老屋檐下的冰棱味道差不多。我细细品味着这份独特的滋味，仿佛多半天的疲惫都随着这口雪一同融化、消失。随即把带来的搪瓷盆盛满白雪，明天我要附庸一下风雅，煮雪烹茶，找找“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的感觉。

久盼的雪，我要与你干杯。五点多了，雪花仍无停下来的意思，“缘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在这雪夜，怎能少得了一杯美酒。我自斟自饮了二两白酒，酒液入喉，暖意涌心。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雪轻轻一举：“欢迎你，来自天上的琼花。”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在回应我的邀请。在微醺的状态下，我看着雪片在窗外路灯的光晕里翩跹，思绪飘逸起来: 世上没有什么比雪更纯粹的物质了，由白而净，因净更白，雪的至高情怀是白，至高价值还是白。由此，感到这漫长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失序的四季，上苍总是会调节过来的，并会给以某种补偿，这迟来的雪不是总算盼来了吗。

久盼的雪，我要为你献上一曲《塞北的雪》。女歌唱家殷秀梅用她醇厚的女高音演唱这首歌，唱得最为抒情，我在合唱团也演唱过这首曲子。此刻，借着酒后的高涨情绪，在每天必须坚持的万步走中，边踱步一边清唱了起来:

我爱你，塞北的雪，

飘飘洒洒，漫天遍野;

你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

你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

你是春雨的亲姐妹哟，

你是春天派出的使节。

………

歌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与这漫天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每一句歌词，都是我与雪的对话; 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对雪的深情。雪，你用纯净的白色，洗净了世间的尘埃；你把生命融入土地，滋润着返青的麦苗、迎春的花开！

2025.3.2草于济南 3.20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