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兴
《左氏春秋》中的外交风云
读史,使人明智。知道昨天,才能更好地走向明天。在先秦时期,我们中华民族就走在世界的前列,开始了史学建设工程。
开创先河的《左氏春秋》,是中国史学的经典。作为史学著作的示范,以叙事完备的编年体,详细记载了起自鲁隐公元年,即公元前722年,迄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即公元前468年。记载了254年间的历史事实,保留了大量的原始资料。
它不仅是断代史书,而且还是先秦散文的代表,标志着我国在那个时期散文走向成熟,叙述已经达到了现当高的水平。
本书不仅全方位,长镜头展示这一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方面的波澜壮阔的画卷,还从外交方面凸现了风诡云谲的谜团,从中找到了儒家传统的外交理念,“和”、“合”的外交宗旨,保护国家与人民安全的举措,为后来者提供了借鉴,不无裨益。
外交是国家综合实力的表现,是国家形象的代表,国家尊严的塑造。外交秉承着国家使命,执行着国家赋予的职责,以经济作靠山,以军事作后盾,去协调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古代的外交官们,他们在长期的外交工作中,都娴熟自如地掌握了外交关系的程序,运用外交礼节去解决纷争中的实际问题,为国家赢得了荣誉,为百姓赢得了安全,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左氏春秋》中,管窥蠡测那个时候外交政策、方针、原则、举措等方面的问题。初步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点:
一、王道与霸道的博弈
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打着周天子的旗号,主导诸侯的盟会,以军事为支撑,以外交为形式,推动生存与发展战略。
左丘明以儒家思想,去审视254年的外交风云,诠释中国的对外的礼仪,主导外交的道义诚信,这就是“王道”。王道的核心是遵循周礼,维持国与国之间的正常关系。
协调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一个重要的方式就是“会盟”,“同位”的“会盟”,磋商达成某种契约与协议,各方互相遵守。用这种方式,维持国际秩序。
翻开《左氏春秋》,“盟”字随处可见,作为外交活动的重要形式,“盟”成为切磋解决问题的联系渠道,畅通国家关系的纽带。“盟”是两国与数国构成合作集团的组织,是抱团取暖,形成相互依赖、相互支撑的战略伙伴关系。“盟”是共同利益组成的集体,相互依存、相互帮助的大家庭。搭建外事活动的舞台,“盟”是最佳的团结抓手。
丧礼外交,是增强友谊的重要方式。通过这种契机,夯实“盟”的基础。在《隐公元年》中说:“天子七月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作为一种礼仪性的规章制度,已经普遍执行。
加“盟”的目的,是为了和平友好,赢得安定的环境。在《隐公二年》中,北方的少数民族“戎”,受到华夏的影响,也如法炮制:“戎请盟。秋,盟于唐,复修戎好也”。
几个国家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阵营,是“盟”的升级版。《桓公十一年》就有记载:“十一年春,齐、卫、郑、宋盟于恶曹”。楚国也不甘落后,拉了一帮小兄弟,在自己的周围。“楚屈瑕将盟贰轸”。“遂败郧师于蒲骚,卒盟而还”。到了《哀公二十一年》,这种结盟,仍在延续:“秋八月,公及齐侯,邾子盟于顾”。
从结盟的出发点来,有强强的组合,弱小的聚集,弱强的依附。每一种组合,都在推举这个集团的盟主。而强大集团的盟主,更是雄心勃勃,成就一番霸业。
用联姻这种方式,巩固两国关系,是春秋时期的创举。成语“秦晋之好”,就源于此。《庄公二十五年》中记载:“二十五年春,陈女叔来聘,始结陈好也”。当时,诸侯之间通婚,是一种普遍现象。“于是江、黄、道、柏、方睦于齐,皆弦姻也”。
秦晋互为通婚,演绎成一种习惯。《僖公十五年》:“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僖公十七年》:“夏,晋太子圉为质于秦,秦归河东而妻之”。《僖公二十三年》:“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这种联姻,稳定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成为良性循环的粘合剂。汉代的昭君出塞、唐代的文成公主进藏,都是春秋混血的延续。讲求诚信,是外交的准则,更是大国的形象工程,维系着盟主的基础。做霸主要有霸主的胸怀、霸主的气度,不搞小人的作为。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之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而“《风》有《釆蘩》、《釆苹》;《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
不讲信誉,必然带来不良反应。《隐公二年》有记录:“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重耳逃难到了楚国,楚成王按照诸侯的规格招待他。席间,楚成王问他:“公子如果回到了晋国,将以什么报答呢”?重耳回答说:“如果晋楚两国在战场上相遇,那就后退九十里”。后来重耳回国当了国君,在城濮与楚对阵。他不拿国土作交易,践行诺言,主动后撤。
《僖公二十八年》就忠实于历史,记录下来:“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以避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雠,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晋文公用诚信守诺,在诸侯中树立了领袖形象,成为春秋五霸。晋文公这种礼让还情感恩,做得非常到位,堪称外交守信的典范,为后世所师法。
不讲信用,就要付出代价,成为众所之的。《桓公十二年》就举出了这样的例子:“遂帅师而伐宋,战焉,宋无信也”。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诗》云:“君子屡盟,乱是由长。无信也”。
二、人道与天道
人道,就是讲究礼义仁智信,用这些理念去指导外交工作;天道,就是遵守自然规律与社会行为轨范。
国与国之间的在困难时期的互相帮助,既是人道主义精神体现,更是增进友谊的最佳机会,夯实感情基础的实际行动。这种大爱无疆,在春秋时代已经树立了榜样,为后人所沿袭。
做霸主,要有做霸主的人道,才能顺应天道的要求,成就泽被苍生的的伟大。否则,霸业只能昙花一现。让我们看看是怎么接受这场考试吧!
《僖公十三年》中说:“冬,晋荐饥,使乞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本郑之子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
从秦国高层这场辩论中,可以看出,对晋的粮食危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人数各占一半。主张趁机消灭晋国的意见,似乎很有道理;执人道者,秦伯与百里毕竟高人一筹,将君民区别对待,以救灾恤邻为善。他们的做法,符合天道,更有人性的怜悯。无疑,后两者的视野开阔,高屋建瓴,用理性战胜情绪。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晋国大夫阶层不乏这样的明白人。苍天也许在轮流考核,晋国是否合格?
翌年,即《僖公十四年》,同样一个问题:“冬,秦饥,使乞籴于晋,晋人弗与。庆郑曰:背施无亲,幸灾不仁,贪爱不祥,怒邻不义。四德皆失,何以守国?虢射曰: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庆郑曰:弃信背邻,患孰恤之?无信患作,失援必毙,是则然矣!虢射曰:无损于怨而厚于冦,不如勿与。庆郑曰:背施庆灾,民所弃也。近犹仇之,况怨敌乎?弗听,退曰:君其悔是矣”!
有智慧的大臣,却是昏庸的晋侯。不知感恩回报,却不听劝说,冷若冰霜地一意孤行。等待到来的是一场大祸临头。不讲道义,种下恶果,该自己尝了。
历史翻到了《僖公十五年》,有悖于人道与天道,该是什么样的结局,可想而知:“晋侯之人也,秦穆之姬属贾君焉,且曰:且纳群公子。晋侯烝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既而不与。晋饥,秦输之以粟;秦饥,晋闭之以籴,故秦伯伐晋”。
不以冤冤相报,图一时之快,发泄个人情绪。秦伯的大度积德,为后世一统,储备了“厚德载物”。作为一个明智的政治家,在外交上以实力为靠山,放晋一马,顺应天道,让其自生自灭,是科学家选择。
“大夫请以人。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𠆢慼忧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曰:不如杀之,无惧匿焉。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太子,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有言曰:无始恶,无怙乱,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乃许晋平”。
秦伯毕竟高明,以德报怨,让天下人服膺,超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思维逻辑。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善待被俘的晋侯,,力排众议,放战俘回,不经意间,在诸侯中塑造了自己的高大。
使天下归心,必须用道义的力量去感动人,让人悦服。它是一种隐形的软实力,看不见的内功、底功。这种潜意识,被王者归来所汲取,化作成功的动力。
《哀公二十七年》记载:“吳之入楚,使召陈怀公。怀公朝国人而问焉,曰:欲与楚者右,欲与吳者左。陈人从田,无田从党。逢滑当公而进,曰:臣闻国之兴也福,其亡也以祸。今吳未有福,楚未有祸。楚未可弃,吳未可从。而晋,盟主也,若以晋辞吳,若何?公曰:国胜君王,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不复,况大国乎?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视民如土芥,是其祸也。楚虽无德,亦不艾杀其民。吳日敝于兵,暴骨如莽,而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吳,其何日之有?陈侯从之。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之怨。秋八月,吳侵陈,修旧怨也”。
从陈国君臣对话中,管窥吳、楚在列国中的印象。比较一下,认识到“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的真理。后来的历史证明,谁的国祚更长,就是道义在冥冥之中注定。有些大国重复着别人的覆辙,,却浑然不知不觉,自己也掉进了深渊。
人有千算,不如天之一算。天道,决定着国家的命运。违背了天道,逃脱不了最终被覆灭的轮回。在天道面前,非人力所能挽救。简子的话,就说得很透彻,一矢中的,记录在《哀公二年》中:
秋八月,齐人输范氏粟,郑子姚、子般送之。士吉射逆之,赵鞅御之,遇于戚。阳虎曰:“吾车少,以兵车旆,与罕、驷自后随而从之,彼见吾貌,必有惧心。于是乎会之,必大败之”。从之。卜战,龟焦。乐丁曰:“《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谋协,以故兆询可也。简子誓曰:“范氏、中行氏,反易天明,斩艾百姓,欲擅晋国而灭其君,寡君恃郑而保焉。今郑为不道,弃君助臣,二三子顺天明,从君命,经德义,除垢耻,在此行也。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志父无罪,君实图之。若其有罪,绞缢以戮。桐棺三寸,不设属辟,素车朴马,无人于兆,下卿之罚也”。
古往今来,百姓就是国家的主人,是他们托举着大厦。失去百姓的国,就是一片沙漠。把百姓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才配当天子、诸侯、大夫。视百姓如草芥的人,只能是自取灭亡。那些让老百姓看官员的脸色的人,实在是本末颠倒。这类人只能钉在历史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三、实力与实效
有一句俗话,听做“弱国无外交”。在春秋时代,列强蜂起,群雄逐鹿。在外交舞台上,在“盟”的组织结构中,常常是凭实力支撑所处的位置。凭实力决定着在外交上的影响力。有实力做后盾,说话腰杆子也硬,底气十足,表态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实力,是国家的基础,代表国家的力量。这种力量,既有疆域的大小,人口数量的寡众;还是政治声望的高低,经济总量的贫富,军事投射能力的强弱,文化渗透力的深远。
传统的大国强国在外交舞台上,角色的扮演,不仅是各项因素的组合,而且还是各诸侯国战略眼光洞照,所在国内部的和平稳定,官民关系、军民融合,外交官们的职业素养的发挥,去展示国家形象。
而小国与弱国,在外交舞台上,往往没有话语权,没有表决权,成为大国强国的傀儡,帮腔的小伙伴。几个霸主的附属雇佣品,沦为为强者、霸者的影子,皮影戏表演操纵者的木偶拉线。
在弱小需要帮助,请求支援的时候,有些强势要么冷若冰霜,要么趁机要挟,提出苛刻条件,强迫他们无奈接受,获得最大的收益。
而许多国家当权派,他们凭借手中的行政资源,左右外交事务的决策与进程。那些说话算数,拍板盟约的实力人物,通过这种决策权,达到预期的目的。这种预期目的,就是实效。
翻开《左氏春秋》,都可以找到这样的个案。《隐公四年》记载:
宋殇公之即位也,公子冯出奔郑,郑人欲纳之。及卫洲吁立,将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敞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宋人许之。于是,陈、蔡方睦于卫,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围其东门,五日而还。公问于众仲曰:“卫洲吁其成乎”?对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夫洲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夫洲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
在诸侯高层内部,在对外问题上,也存在着不同意见,分歧在所难免。这种看法相左,不仅是正与邪,公与私的较量,而且是实力与道义的较量,主流与浊流的实效结果。
在儒家看来,进入东周的春秋时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大动荡。列国诸侯信仰的是“森林法则”,强国如林霸主们,一方面以周礼修饰装潢自己,另一方面用实力在外交场合说话。坐在主席台上,一手握着铜爵,大讲王道;一手握着虎符,准备跃马出征。
用外交塑造军事形象,以军事保障外交的实施,获得外交的胜利。外交为军事服务,军事为外交缔约获得更多的红利。
尤其在军事上,指望别人来救援,在外交上还得看人家脸色。《隐公四年》就记载着这样的事例:
秋,诸侯复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翬帅师”,疾之也。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
不是推辞,就是不同意,几经周折,在坚决请求下,才将不情愿付诸无奈。这种出兵支持,就叫“翬帅师”。
小国弱国,求人也不是滋味。除求与被求的双方外,还有中间环节。在这个链条上,如果衔接不上,就会出现“肠梗阻”。
《隐公五年》中,就有这样的个案:
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郑人以王师会之。伐宋,入其郛,以报东门之役。宋人使来告命。公闻其人郛也,将救之,问于使者曰:“师何及”?对曰:“未及国”。公怒,乃止,辞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难,今问诸使者,曰,师未及国,非寡人之所敢知也。
外交谈判,是争取时间;作好战备,是外交谈判的筹码。“四月,郑人侵卫牧,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师伐郑。郑祭足、原繁、泄驾以三军军其前,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燕人畏郑三军而不虞制人。六月,郑二公子以制人败燕军于北制。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在大国强国之间走钢丝,不倾向于任何一边,不一边倒,搞平衡等距离外交。维持各方关系,是弱小的生存之道。任何人都不得罪,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生存空间的最佳选择。
《僖公十二年》,记载了一个教训,为弱小者鉴:“黄人恃诸侯之睦于齐也,不共楚职,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害我?夏,楚灭黄”。弱者在强者眼中,永远不能心存侥幸。弱者随时会成为强者口中的肉,在不经意间,强者早巳盯上了,兼并只是时间问题。提高警惕啊!
楚国不怕不进贡,有的是实力。小国不按例出牌,立马作出了反应。一出手,堂而皇之“失礼”,收到实效,灭国扩大了疆土,这就是“立竿见影”。
奉行强势外交,是诸侯国惯用的手法。动辄以扣押人质,强迫对方俯首听命,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保诸侯国主,只得吃闷亏,听命于人家,还不敢声。
《僖公十七年》中,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师灭项,淮之会,公有诸侯之事未归而取项。齐人以为讨,而止公。……秋,声姜以公故,会齐侯于卞。九月,公至。书曰:自治会。犹有诸侯之事焉,且讳之也”。
不被别人左右,独立自主奉行自己的外交,才有国家的尊严。在外交舞台上,哪怕弱小,敢于提出自己的主张,将自己的主张上升为主流,主导着外交政策的走向。有主见、有骨气的人,在重大国际问题上,特立独行的自我。
读《哀公八年》,不得不景仰这样的大臣,他们才是国家的脊梁,社稷的支柱。有这样的大臣在,国家才有希望:
吳人行成,将盟。景伯曰:“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骨而㸑,犹无城下之盟。我未及亏,而有城下之盟,是弃国也。吳轻而远,不能久,将归矣,请少待之”。弗从,景伯负载,造于莱门,乃请释子服何于吳,吳人许之。以王子姑曹当之,而后止。吳人盟而还。
看清形势,明白道理,分析透彻。进而釆取必要措施,让对方不得不接受现实,最后,回到理智折衷方案上来。这种外交斡旋,也是主张主导着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四、大格局与大格斗
在强手如林的春秋时代,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保持霸业延续性,必须有制高视野,胸有大格局,纵观天下形势,立足长远,纵横捭阖,从容应对大格斗游戏。在几个霸主中,找准时机,临门一脚,让对方应声倒地。
那些英明的霸主们,不图一时之利,去养肥对手,借助强大的对手,去吞噬弱小,消耗他们的体能。最后,时机成熟,瓦解分崩离析他们,逐个削除这些堡垒,这才是成功的奥妙,也是釆取“剪羊毛”的模式,收获别人树上的桃子。
在惨烈的兼并战争中,那些强大的诸侯国,并不急于去消除自己周边的小国,而是保护周边的小伙伴。把他们作为大门的屏障,必要时出手帮助。让小国成为周边安全的防护带,成为大国的卫星国,这无疑是英明的举措。
《哀公八年》,不乏高明者有这样的睿智,树立了远见卓识的典范:
吳为邾故,将伐鲁,问于孙叔辄。孙叔辄对曰:“鲁有名而无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雠国。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托也则隐,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恶废乡。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若使子率,子必辞,王将伐我”。子张疾之。王问于子泄,对曰:“鲁虽无与立,必有与毙;诸侯将救之,未可以得志焉。晋与齐、楚辅之,是四讎也。夫鲁、齐、晋之唇,唇亡齿寒,君所知也。不救何为”?
认识到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及时釆取措施,出手相救。这样的远见,这样的大格局,在大格斗中多了一个帮手,多了一支盟军,胜利多了一份把握,为自己的明天铺路。
保护周边小国,珍惜邻居,就是保护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存空间。春秋时代诸侯国的大臣们,从大格局中洞悉到了这一点,提出了真知灼见的一套理论,行之有效的方法。
阐明大国与小国的关系,延续两千多年的战略思维,仍然有借鉴意义。《哀公七年》的一场论战,钟声缭绕在耳:
季康子欲伐邾,乃飨大夫以谋之。子服景伯曰:“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背大国,不信。伐小国,不仁。民保于城,城保于徳,失二者,危,将焉保”?孟孙子曰:“两三者以为何如?恶贤而逆之”?对曰:“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今有存者,无数十焉。唯大不字小,小不事大也。知必言危,何故不言?鲁德如邾,而以众加之,可乎”?不乐而出。
精辟的阐述,指明了方向。可惜,很多急功近利者,听不进去。造成的结局,可想而知。
而对于身边的强手,虎视眈眈。这种危险性,是定时炸彈,随时随地都会引爆。居安思危、岂能等闲视之?
在胜利面前,忘乎所以。对于强邻的险恶用心谋图,浑然不觉,吳王夫差就是例子。对伍子胥的提醒,根本听不进去。
左丘明却记载了这件事的经过。《哀公元年》中说:
吳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擕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素、吳太宰嚭以行成,吳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代斟鄩,灭夏后相。后缗方媷,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二姚,而绪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吳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吳其为沼乎!
伍子胥的预见,敲的响钟,并没有引起夫差的警惕。又过了十年,举国上下都还在沉迷于胜利,只有一个人清醒。伍子胥对严峻的挑战,心急如焚。《哀公十一年》记录:吳将伐齐,越子率众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馈赂。吳人皆喜,惟子胥惧,曰:“是豢吳也夫”!谏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服,求济其欲也,不如早从事焉。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越不为沼,吳其泯,使医除疾,而曰:“必遗类焉者,未之有也”。《盘庚之诰》曰:其有颠越不共,则劓殄无遗育,无裨易种于兹邑。是商所以兴也。今君易之,将以求大,不亦难乎”?弗听,使于齐,属其子于鲍氏,为王孙氏。反役,王闻之,使赐属镂以死。将死,曰
:“树吾墓梵槚槚可材也。吳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毁,天之道也。
事实证明了伍子胥的预见。在强邻地理的大格局中,决不能有妇人之仁。愚蠢不可怕,比愚昧更可怕的是,有智者在身边,却自以为是,刚腹自用,断送了国家。如后来范增说项羽一样:“竖子不足为谋”!
在春秋时期的五霸的排名上,潜藏的顺序,是大格局与大格斗游戏,早已拉开了帷幕。不经意间,大家在盘算着谁当“老大”,谁当“老二”?这两者之间,都在思考着:当了老大,如何整垮老二?老子天下第一,老大绝不允许老二超过自己,千方百计打压老二。
争夺霸权,一直在明争暗斗。《哀公十三年》记录下来一段对话,说明这种争夺,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开展:
秋,七月辛丑,盟,吳、晋争先,吳人曰:“于周室,我为长”。晋人曰:“于姬姓,我为伯”。赵鞅呼司马寅曰:“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长幼必可知也”。对日:“请姑视之”。反,曰:“肉食者无墨。今吳王有墨,国胜乎?太子死乎?且夷德轻,不忍久,请少待之”。乃先晋人。
这种争论,并没有结束。暂时的荣耀,只是过眼云烟,留给后人谈笑。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用实力说话,以成功证明一切。
在一场盟会上,争论不休,不过是未现龙头,而先露龙爪。中原逐鹿,鹿死谁手?呈强斗胜,毫无意义。但是,《哀公十七年》的记录在案,却给人深思:
公会齐侯,盟于蒙,孟武伯相。齐侯稽首,公拜。齐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无所稽首”。武伯问于高柴曰:“诸侯盟,谁执牛耳”?季羔曰:“鄫衍之役,吳公子姑曹。发阳之役,卫石魋”。武伯曰:“然则彘也”。
不以一时一事论成败,着眼于大格局、大格斗,任重道远。好戏连台,高潮还在后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下局势还未见分晓!真正的老大、老二还在朦胧中。真正的老大、老二是强秦霸楚,他们在窥视着下一轮的角逐。其他霸主,都是这场大戏的匆匆过客,当了配角而已。
这场大戏,围绕着秦楚两国展开,为后来留下了伏笔。《定公四年》中的动人故事,至今传为佳话: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吳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臣下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场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取其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遂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停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
秦楚这次联袂,奠定了合作基础。秦哀公毕竟是高明的政治家,在这次外事活动中,着眼于大格局。救楚活了一盘棋。帮助敌人的敌人,就是为自己找到了对付敌人的杀手锏。
让楚国重新崛起,去消灭强大的对手,省去了战争的消耗。休养生息,储备力量,等待最后的决战。秦哀公这一着救楚博弈,为后来楚灭国诸侯,除掉鲁、齐、吳、越等大国,诸侯小国扫清了障碍。借力于强秦“挥剑扫六合”,只剩下“二龙争战决䧳雄”的秦楚两国,天下的形势已经明朗了。
《左氏春秋》中的外交风云,紧紧围绕着大国战略,开展一系列重大活动,网络着外交游戏规则,其中的奥妙,让人扑朔迷离。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斗争,把握时机,为政治、军事服务。演出了历史上生动活泼的大戏,使后人受到启迪,从中借鉴。这笔宝贵财富,是我们中华民族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源泉。
并不是所有的诸侯君臣都有这种智慧,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有了这样的个别的明白人,他们君臣的最佳组合,成就了伟大。如秦孝公与商鞅一样,多次这样的巧合,推动了这个国家走向巅峰。
《哀公十一年》中的一段话,堪称经典:(冉求)对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谓我不成丈夫也”。退而蒐乘,孟孺子泄帅右师,颜羽御,邴泄为右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樊迟为右……公叔务人见保者而泣,曰:“事充政重,上不能谋,士不能死,何以治民?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
读《左氏春秋》,学习中华元典。对于浮躁的当今人来说,是一味镇静剂,让我们清醒。它的跨学科知识,从中汲取的营养,远超过书的本身。磨刀不误砍柴工,静下心来,去品味,去修养,达到别人所不能达到的境界,这就是软实力。这个软实力,远远超过那些浮光掠影,花拳绣腿的虚架子。
为什么有的人站得高,看得远,这就是内修。楚国八百年,秦国九百年,隔一个档次,就不一样了。秦、楚在春秋中的表现,不要忧天怨人,历史的使然。如很多家庭一样,子孙后代的发展,实际上是多少代人的积累,才走到今天。那些身世显赫的名门望族,不是祖上世代的潜移默化,冥冥中才有祥云绕梁吗?我们中华民族,穿越上下五千年的沧桑,承受了一百多年的苦难,到了大觉大悟的时候。前面还有很多困难,充满着自信,迈向又一轮的辉煌!
2020年8月20日
于黄陂前川街桃花村曹家湾35号潘安兴,(自号木兰山樵),1949年10月11日生。湖北黄陂人。当年老三届,经历知青上山下乡,招工进厂,下岗打工,招聘到政府部门工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黄陂辞赋学会会长。著有《中华大家庭赋》全书182万字待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