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十七)
文/尚金恒
第十七章
物之有成必有坏,臂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
——苏轼
当陈刚和女儿去银行取钱后,玉珍让女儿的同学帮她去买卫生纸,将女孩子支走,她便飞笔疾书,给陈刚写了一封信,悄悄放在病历和各类化验单,交费单的牛皮纸袋中,信是这样写的。
夫君陈:您好!妻即将手术,我心中万分着急,也有点惧怕。脑中仿佛万马奔腾般紊乱。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去表达。人生苦短,我们夫妻匆匆已二十八年,想起真不容易。本想待女儿毕业工作后,我你可安度晚年,可病魔又缠我于一身,倒反把你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自我得病以来,你就没清闲过一天。陪我透析,前胸常常挂着我的呕吐物;陪我去北京查病,不幸断其左指;为了筹钱,你从早奔波到晚,看别人的冷脸;为了我的病,你忍让神汉、巫婆、卖假药的搔扰;为了我的病,你不计较我不懂理的母亲的白眼和刁难。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就一次次揪地难受,几乎要被刀剁碎了。可人终将不能胜天,这次手术能否成功,谁也没有把握,但我们要做最坏的心理准备。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我们要理智的去思考,去面对,这样,坏的结果出来后,不致使人惊慌失措,思想上无法承受而垮了下来。
《古兰经》上曾说:每一个有生命之物都要尝到死的滋味,“死”是人的必然归宿,要从容面对死亡,去抵达圣洁的彼岸。
不知你记不记得臧克家的那首经典之作《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现给你抄录几段看看: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有的人/情愿做野草,等着地下火烧。
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有的人/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所以,人生一旦没有生活质量,没有为他人而奉献的能力,就应坦然面对死亡。解脱自己,同时也解脱了别人。
我这次手术成功与否,你都不要慌张,更不要悲伤。钱,也只限于来时带的那些,花完就算完成任务了。这医院是个黑洞,我们完全不知情,有多少才能填满?何况我们一区区小民,你心已尽到,均无遗憾。少借债,今后你还要为宝贝女儿做好多事情呢。不要搞的负债累累,人财两空,那样的结局谁都不愿看到。我走了,还想你们父女俩生活的好一点。
现我叮嘱你几点,就算临终遗言吧。
其一:女儿明年即将毕业,你一定给参谋好工作。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样,工作一定要相对稳定,这样有利于抚育孩子,照顾好家庭和丈夫。
家庭其二:夫君啊,最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拖上一屁股债,又要供女儿上学,又要节省着还债,又要上班,又要回家做饭。难为你了,把你拖垮可咋办?可谁又能有回天之术呢?无奈啊,永远无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牵君兮君不知。
我走后,过上一至半年,如若有合适的女子,你要尽快找个老伴,来照顾你的身体和饮食起居,否则我不放心呀!再坚强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陪伴,他都会幼苗般脆弱,失去自由般绝望,没有目标的盲目,他就会天天生病。所以说男人的魂在女人心上,男人的魄在女人身上。请记住我的话。
夫君,现我已没力气了,就叮嘱到这里。望你坚强,把女儿抚养成人。
永别了夫君!还是那几句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玉珍绝笔
公元2005年6月21日
陈刚和女儿在夜班交费处交了五万元,换出一张交款小纸条。细长而又单薄,他一看表时间不早了,和女儿急急向病房走去。
刚进病房,实习医生便跟了进来。仿佛就在某暗处盯着他们。
陈刚取出一万元交给实习医生说:你给我打个收条。医生一迟疑说:主任说不打收条,我们保证给病人把针打上,请你放心。
陈刚无法理解地说:这……这……这……好吧,不打就不打。
实习医生还未离开,两位护士推着护理车飞快地来到了门前大声喊:刘玉珍,准备进手术室,收拾好没有?上车。
听到喊声,大家不约而同地都从床上站了起来,只见玉珍显得很紧张,先前苍白的脸涨的赤红,无色的唇在上下打颤,人的全身似站不稳,在左右摇摆着。
陈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木木地站在原地发呆。
婷婷和她的同学扔下各自看的英语书本,立在玉珍的后面,前胸贴住她的后背,各自扶住玉珍的一只胳膊,婷婷安慰说:妈妈别紧张,别紧张,我们都在你身边。
玉珍轻轻说:我不紧张。但明显的浑身却在发抖,女儿和她的同学都感觉到了。
小护士喊:来躺到车子上。陈刚急急走过来说:玉珍别紧张,来,上车子吧。
玉珍深情地将陈刚看了一眼,转身又将女儿看了一眼,再转身对女儿的同学微笑了一下,开步出门,向停在门口的车子走去。
车子被两位小护士推走了。哗哗啦啦车轮子的滚动声,渐行渐远,仿佛碾子般从陈刚父女俩的心上扎了过去。他们像木柱似的钉在原地发呆。谁也无话可说,谁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只是两眼在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仿佛他们的亲人被魔鬼押赴刑场,永远没有生还的余地了。父女俩的泪珠啪啪无声地拍打在前襟上。
婷婷的同学看到父女俩在发呆,婷婷的同学看到父女俩在发呆,便说:叔叔,我们过去到手术室门口看看吧。
陈刚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说:好,好,好。
三人刚转身,实习医生便急急走了过来,向陈刚他们一笑说:病人已进入手术室,手术马上开始,姑娘去门口接一下换下来的衣服,你留下我有事跟你讲。
两位姑娘牵着手走了。
实习医生说:老爷子,主任说你还要给我交上八千元的肾源费。
肾源费?什么肾源费?陈刚惊奇地问:这不都应包在手术费中吗?怎么又交肾源费。
实习医生说:不是那么回事,这肾源费,我们要给提供肾源的对方付一部分钱,不能进医院的总账,进了总帐就提不出来了。
陈刚又急问:这八千元是不是又不给开发票了?又要变成糊涂账。
这我不清楚,过会儿你去问主任。实习医生轻轻向陈刚回答。
此刻的陈刚又无话可说了,他慢慢将手伸向怀中,缓缓掏出小皮包,迟迟取出打算应急的一万元钱,在手指上吐了一些口水,数出二十张,其余的连同银行扎的封条依依不舍地交给了实习医生。
实习医生拿着钱走了。
陈刚看着实习医生的背影,头晕得不能站立,他便慢慢靠墙蹲了下去。此刻,走廊里除了昏暗的灯光,开水房发出的嗡嗡声,再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抱住头,在墙角缩成了一个小团,仿佛被人扔到墙角的一堆烂衣服。或扫出的一堆脏垃圾。
就在此时,突然从冥冥中传来了老娘的声音:儿子,坚强些,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劫,就看能不能躲过去,躲过去就好,躲不过去就是你的劫数到了。快站起来,快站起来!你这个样子,你媳妇和女儿怎么办?男儿在关键时刻要挺住,给你的亲人做出榜样来,汉子,什么叫汉子?汉子关键时刻,就应该是一堵挡风的墙。
陈刚朦朦胧胧感到身边站着人,但双眼似睁不开,他用了好大劲睁开眼,抬起头,只见李清芳婷婷玉立的站在跟前,说:陈大哥,你哪里不舒服?你都蹲了好长时间了,快起来吧,去到病房喝口水。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头有点晕,蹲一会儿就好了。小李,谢谢你的关心。
别客气,我们都是天崖伦落人,今天相识在这,就应相互帮助才对。李清芳说完又补充道;快去手术室门口看看,人家需要什么,随时要叫人的。需要我帮忙时你就说一声。
陈刚来到手术室门口,只见俩位姑娘坐在蓝色铁皮坐椅上,昏黄的灯光投影在他们身上,姑娘的脸色显得蜡一样黄,不知她们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姑娘见陈刚到来,便站起说:爸,老妈的衣服医生给送出来了,你拿上去病房休息一会吧,可能要手术六个多小时呢,我和我同学守着就行了。
陈刚说:我也守着,我不累,去也待不住,心里急。
姑娘说:都守下干啥?你快去休息一会吧。
姑娘的同学也说:叔叔,你放心去吧,睡不着,去躺一会儿也好。我们守着,有什么事,我们给你打手机,都守下也没什么事可干。
我还是守着,我总是不放心。陈刚说完想给女儿说医院又收了八千元钱的事,但他终于没说出口,只是心中憋憋地难受,仿佛吞了只苍蝇似的。
去吧,去吧。女儿站起,把妈妈换下的衣服塞到陈刚怀里说:放心去吧,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你有啥不放心的?
叔叔去吧,女儿的同学又摧。
陈刚说:好,那我就去了,有什么,你们立即给我打电话。
好,放心去吧。女儿说。
陈刚机械地转身,抬起沉重的脚向病房的方向走去。俩位姑娘看着陈刚离去背影,瘦弱而单薄,上衣显得空空荡荡,仿佛挑在竹杆上的晃子,女儿心中一酸,双眼一红对同学说:看,这大半年,我爸累成啥样子了,成了个骨头架子,看了叫人心里真难受啊!
同学劝: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挺过去就好了。
时间过的好慢啊!俩位姑娘,说班里的事,说同学的事,说班主任的事,说教专业课老师的事,这些事都说完了,可时间才过了三个小时,呆坐下便有点瞌睡,同学说干脆我俩给阿姨写首祈祷歌吧,你看咋样?
女儿问:怎么样写?我在基督堂听过《圣经》,就按《圣经》上的“耶利米哀歌”或“诗篇”来写,说完便行动了起来,她们写的题目是:两位少女求助的晚祷耶和华啊,显我为义的神啊,我们的娘在苦难中挣扎,现在求你怜恤我们,听我们祷告。
求你留心听我们的言语,顾念我们的心思。
求你可怜我们娘,因为我们无助;求你医治我们娘,因为我们不忍她离去。
用你的慈爱拯救我们娘,我们永远称谢你。
为了娘,我们把眼泪流干,把床榻漂起,把被褥湿透。
耶和华,向我们的神呼求;慈爱的人,你以慈爱待他;
完全的人,你以完全待他;清洁的人,你以清洁待他;乖僻的人,你以弯曲待他;善良的人,你以真诚待他;我们的娘,你以拯救待他;耶和华,拯救吧!拯救我娘,拯救我娘!
晚祷写完,女儿的同学拿起,兴致很高地念了一遍,对婷婷说:怎样?
只见女儿已泪流满面,伤心地哭泣着。
女儿的同学将婷婷拦在怀中,像母亲哄孩子似的,在后背上一边拍一边说:别哭,别哭,阿姨保险平安无事。我们都写了“晚祷诗”,就等于祈求耶和华,两位少女的心她能不理解吗?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软化的,何况是耶和华!
女儿泣泣地笑了。
同学说:对,这就好了,我们两位守护神守在手术室门前,如此的虔诚是会感动生命之神的。我妈妈说了:阿姨是善良贤惠之人,天上的神,地下的人,都会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女儿抬起头,看了一眼同窗好友,亲妮地说:师太,你真好。师太是同学的外号,因同学比较胖,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师太。
同学自豪地说: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师太,师太的话是有含金量的。现在人们把女博士戏称为师太,你说师太能不重要么?能无份量吗?哈哈,哈哈,两位天真的少女开心地笑了。
笑声在走廊里空空的回荡。此刻,各个病房都已熄灯休息了,走廊里昏暗的顶灯,更显得昏昏欲睡的样子,引得两位少女也慢慢地闭上双眼,相互依偎着睡着在长长而又冰冷的铁皮椅子上。
陈刚来到病房,焦急万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又在地下转圈圈,转了一会圈,他怕响动影响别人的休息,又去躺在床上,仿佛有种不祥的预兆,右眼的上眼皮也嘣嘣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这可怎么办?手术是不是要出问题?卡上的钱已取光,不知还会节外生出什么枝来。
陈刚在昏暗的地灯光下,又打开妻子致他的一封信,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他看得悲痛欲绝,他看得肝肠寸断。但在此环境下,他不能大声喊叫,更不能大声哭泣,他压抑着自己,他强迫自己不能哭出声来,泪水却秋雨般刷刷刷打了下来。男儿的眼泪不到伤心处怎能轻弹?陈刚感到双眼涩涩的,头仿佛要炸裂般难受。
突然,大脑中闪出一个想法,应给妻写封保证书,她叮嘱的那些,我保证给她做到。想到此,他立即从手提包里取出笔纸,下床拉过小方橙,爬在床上飞笔疾书起来。
玉珍爱妻: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夫妻生活二十多年,近在咫尺,可非采用书信的方式,来倾诉衷肠,诉说难言,这未免有点残酷了。可处于现在这种情况,使用书信,似乎又成了我们选择的唯一方式。你看人生是何等的不易。看来命运之神非让我们如此做了。请您原谅!自从你查出此病,我深知你心情的沉重。你是一位好强的女性,什么都想追求完美,家庭完美,工作完美,丈夫完美,儿女完美,可天下的事竟如此不尽人意。瞬间,把我们从幸福投入了苦难的深渊。你是何等的想不通啊,我们善良农家子弟,老天,何以用此种手段来惩罚我们呢?从小跟上父母在黄土地上劳作,工作后,勤勤恳恳忘我工作,没有亏对人民,没有亏对社会,可怎么就没有好报呢?你苦闷,你愤怒,但最终是无奈。这些作为丈夫都看在眼中,着急在心头。每当看到你那无奈的眼神,透析时那痛苦的表情,我心中万箭穿心般难受。那时,多么想看到你的笑脸啊!可你又怎能笑出来呢?既使是笑,那蜡黄的脸,苍白的唇、无助的眼神,也使人难受无比,心酸无比。
我常常想:若能代替,这病我去害,总要好一点吧。男子汉大丈夫,承受痛苦总比弱女子强些吧,可这全都又是不由人的。你盼望你的宝贝女儿快快毕业,你要看到她工作,成家立业,你要抱上外孙。每当提到女儿,你简直心急如焚,我知道你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的宝贝女儿,从你那眼神中我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可生老病死,何能由人?你所割舍不下的东西,同样也是我们所珍惜的东西。我们从二十几岁结婚,到现在知天命之年,所有的血汗都在浇灌这棵小苗,小树快要成材了,我们却变老了,我们却要倒下了,这可能就是自然法则吧?全不由人所定。
记得那年孩子发烧,双眼烧红了,两眼球变成两个火蛋蛋,你吓得大喊大叫,浑身冒虚汗,我抱着孩子在前面往医院赶,你在后面跟着疯跑,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到医院,医生一看说没事,烧退后自然就消失了。你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软软跌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半天站不起来了。
还记得那次,女儿已上学二年级了,被小朋友从背后推倒,右手腕骨折,你吓得一中午没午休没吃饭,抱着七岁的孩子在医院等,直等到下午上班拍上片,小胳膊打上石膏,你才放了心。十天后,小孩到处跑着玩,你紧随其后跑,唯恐孩子摔倒在地,把小胳膊再摔断。那一月可说你没睡一个完整觉,没吃香一口饭,直到石膏壳从孩子胳膊取下来,你才松了一口气。才看到你脸上有了笑容。可见,宝贝女儿在你心中的份量是何等的重啊!
玉珍!你所叮嘱的那些事,你病若好了,也就不复存在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向你保证:女儿的工作我会为她找好,我想尽可能走公务员的路,端公家的碗,这样比较稳妥些。不论什么时候都有饭吃,没大的风险。女孩跟男孩子不一样,男孩可在外面打拼,只要自己不惹事,别人把我打倒,爬起来再走。女孩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不想让她到什么公司去。她的个人问题,对象我可给她参谋,但以她意见为主,嫁妆我定会给办好,让姑娘体体面面出嫁,这点你就放心吧。
至于你老娘,我会关照她的。尽管老太太脾气不好,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有时确实也够伤人心的,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上了年纪,毕竟没有文化,难免做事不周不到没有了底线。忆往昔,老娘活得也很不容易,早年含辛茹苦拉扯抚养别人家的孩子,中年老伴英年早失,现在你又命在旦夕,生活对她也够残忍的了。我们在生活上不给点照顾,精神上不给点安慰,她如何活下去。所以,老娘的事你也多多放心,有我女婿的一碗汤,就有她老岳母的一口饭,我亏待不了她。估计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会越来越坏,我不计较不就行了吗?就把她当成小老孩对待有啥不可?我会把她当亲娘对待的。
至于我的问题比较难,毕竟我们夫妻生活了二十多年,我首先为你守上三年,将三周年给你过完,看可否有合适的,如若有合适的就办上一个过日子,老来做个伴,没合适的也不免强。俗语说:半路的夫妻搭对牛,要是搭不对,你走东,她跑西;你拧扛,她扯绳,那可就不好了。你也知道你夫君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对别人的缺点不愿多说,能忍则忍,这样势必造成精神不快,久而久之是会得大病的。
另外,此事我还需征得宝贝女儿的同意,我也不能盲目行动,冷落了女儿怎么办?到时此话需女儿向我说出。我想作为当代大学生,又在十三朝古都上的大学,这些事她都会理解和想通的。
总之,这事不易着急,到时再说吧。现以古人鲍照的《拟行路难》作为此信的结束语吧。
爱妻请听:
泻水置平地,
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
安能行叹复坐稳?
酌酒以自宽,
举杯断绝歌路难。
公元二〇〇五年六月
刘玉珍家属!刘玉珍家属!寂静的楼道传来了急促地喊声。走廊里回音荡荡。随着喊声,守候在手术门口椅子上的两位姑娘,唰!唰!同时一前一后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只见一小护士探出头说:手术已完。准备送病人回监护室。过来帮推车子。
婷婷揉了一把眼睛,掏出手机,急急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爸手术完了,快下来。
陈刚正好将信写完。便说:好,知道了。他抬腕看表,凌晨四点正。只听从五楼响起了咚咚地跑步声。由高而低,由小到大,依次响了下来。陈刚跑到手术室门前,正好手术车推了出来,医生们全部穿着蓝色的手术衣,三位推着车子,一位高高举着输液瓶,陈刚一看小护士个子矮,吊瓶举得不高,便说:我来举。说着从小护士手中接过吊瓶,一手举吊瓶一手推住车子的后尾,顺着偏道一层层向五楼走去,车轮子的咯吱声一路响得很重、很沉。
此刻,几位医生的后背,全部被汗湿透了。你细看,仿佛有人从后背给浇了一盆热水,还蒸腾着洇洇的热气。看看这些他们也够辛苦的。
杨医生从车子上抬起头说:姑娘,喊,大声喊,不要让你妈妈睡着。
突然在楼道就响起了三种喊声和车轮子的咯吱声。交替呼应,此起彼伏。
妈妈你醒醒!妈妈你醒醒!阿姨,你醒醒,你坚持住!
玉珍,你坚持住,别睡着了,别睡着了!喊声不断,余音不断,车轮子的咯吱声不断,且沉沉地压着人们的心坎。
在灯光的映衬下,玉珍平静的躺着,额头、脸部布满细密的汗珠,汗珠放着晶莹的光,双唇、脸色均显得红润有了颜色。随着大家的喊声,玉珍的双眼一睁一闭,一睁一闭。由于麻药的作用,她的双眼皮沉重的随时都要闭上,但随着大家的喊声,她又将双眼又一次次睁开,每睁一次眼皮,仿佛要掀起一扇石磨般沉重。咯吱,咯吱的车轮子声,仿佛石碾子般,从陈刚心头压过。看到玉珍躺在车子起起伏伏地喘气,他心中很是难受。
将病人送进监护室,一切归于寂静。其他医生走了。杨医生叫陈刚去他的办公室。陈刚一听头皮便发麻了,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他的心头,他那慌乱的思维开始了急转:是不是手术不成功?是不是发生了排异?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病灶?进了医生办公室,陈刚的双腿在哆嗦。
杨医生已累得有点支持不住了,先行坐在桌子边靠椅上,点了一支烟,狠抽了一口,吐出一个蓝色的烟圈,长长出一口气。
陈刚木桩般钉在原地不知要干什么。
杨医生指着另一张椅子说:老爷子,你坐。
陈刚突然脑子清醒了,他怯怯地向前走了两步问:杨医生,手术不成功吗?
手术很成功。杨医生说:现在和你商量件事,不知为什么排异性有点大,你如果愿意,打第二次防排异的针。第一针,术前我们已打上,但仍不稳定,为了保险,打第二针。
陈刚急问:又要一万元钱?杨医生答:对,一万。陈刚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我现在身上没现钱,仅有的八千元交了肾源款了。
杨医生一笑无力地说:不是现在就要,只要你同意,我们先把针打上,明天你交也不迟嘛。
那……那……就就……打……打吧。陈刚此刻全身抖得有点站立不稳,他不再考虑钱的多少了,他考虑万一排异了可咋办?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如若再等,等到何时是才是个头?打……打……打……
杨医生听到了陈刚的自语声。便抬起头对陈刚说:你回去休息吧,紧张成那样干啥?到三个小时后,我让护士再打一针。
杨医生你也早点休息吧,五六个小时站在手术台前够累的,陈刚说完走了出来。
来到病房,两位姑娘已困的在玉珍的那张床睡着了。陈刚拉过一只小凳靠墙坐下,但他的思绪无法平静下来。卡上的现钱基本已全部取完,明天到哪里去找钱?陈刚想了半天,便狠下心来,干脆那第三针也让打,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度过这一难关。钱嘛,有了人,就会有钱的。明天先给最知心的老同学王元打电话,然后给老王、老单、农科院的建国、师大的晓玲、研究院的老卢打电话,请他们都伸出援助之手,帮我陈刚度过这一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