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人的人生大致相同,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戏剧,也没有大风大浪的崎岖人生。始终是一只为生活而奔忙,努力爬行的乌龟,也可能是一只坚持飞行的笨鸟。这些见闻和记录,或许不是我自己,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谨以此书献给我热恋的家乡和埋在家乡土地里的亲人,或许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用文字记录了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情。乡里人热爱乡村,也是乡村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亲人相遇,又以亲人的名义相认,即便没有血缘,却有着同一块土缘。
十二,一碗端不平的水(3)
随着北岭上“闹鬼”事件的揭晓,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怪异传说终于得到了安宁,那些曾经让人毛骨悚然的说辞人们不再恐惧和慌乱,更多的则是茶余饭后,有根向他死去的爹讨要媳妇的荒诞笑话。看到同龄的青年人,订婚的订婚,结婚的结婚,有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狂野的心,竟然向自己老母亲发起了脾气。
“妈,我都长大了,你也不说托人给我说个媳妇,你是想让咱家人绝后吗?”
“根娃,我娃不着急,妈这不是正托人给你打听着里么,咱家要钱有钱,我娃又不瓜,肯定能娶到好媳妇的!”
在有根的世界里,似乎这种灰暗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那种度日如年,痛苦的煎熬时刻,让他愈发难忍,青春的荷尔蒙在他的体内不断骚动,每次看见漂亮的女性,他心头便有一股凉气从心脏里迸发出来,穿过咽喉,上升到脑际,便开始有了想入非非的蠢动。愤怒和怨恨让有根一次次陷入了泥潭。
“等,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你赶快让人给我说对象。
命运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常常给人无法接受的答案。当你越想得到什么,它却偏偏不给。你越期待什么,它越是往往拆台。
就在有根妈多次托人给有根询问对象时,女方一听说是有根家,一个个都摇头走人。原因就是这家人太难说话,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有根妈的言行和故事,早已被周围邻村的人传说的沸沸扬扬。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家人是:老小球咬腿,一家有理人!
也曾有一位“能人”给有根妈说:有根要找媳妇,必须改变身份,有了工作,还愁找不到个媳妇。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公社里不是让她选条件补偿,那时候有根年龄不够,现在年龄够了啊。遗憾的是,她已经选了要钱,没选要工作,出尔反尔,这怎么说得过去?
“根娃儿,把你爸的补偿协议拿来给妈念念”
昏暗的灯光下,有根再一次接过母亲从箱底翻出的那几份手写协议,有根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
“妈,好多字我认不得,只认得三千元和我签的名字!”
“签你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好了,好了,我娃有工作了,国家人”
有根妈心里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拍手叫好。嘴里一直念叨着:“好,好。协议签的是我娃的名字,太好了!”
“好个屁,这几张破纸能当媳妇用?”有根看见母亲那神情,更加生气了。
“你还小,我娃不懂,妈有办法了,你成了国家人,还愁娶不到媳妇?”
第二天早上,公社大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拄着一根竹竿,蓝色的头巾蒙在头上,花白的头发压在耳轮后,胳膊上挎着脏兮兮的布包里,装了好几个黑馍。
我的老天爷呀,你把碗里的水咋不端平啊
我那死去的冤家啊,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咋活呀,你的命白白丢给了国家啊,我们的死活咋办呀。
这抽抽噎噎的哭声,引来一大批围观的人们。一时半会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死了,什么事”
公社书记严振国忙问李干事。
“没死人啊,最近没有什么事发生呀!”
“那门口那个人怎么回事?”
“哦,那是两年前修桥峪水库时的伤亡事故家属来闹事”
“不是早都处理好了啊,咋还闹事?”
“已经闹了两天了,你这两天去县上开会,不在,她天天来闹,没人敢理这人,叫米桂花,是个说不清,不讲理的主儿!”
“混帐东西,去,把她叫进来,我来跟她说”
麻迷婶被李干事叫进了公社书记严振国的办公室。
“你就是米桂花,你家的事情不是两年前都处理过了,政府不是给了你们抚恤金,你们也同意了,是吧?为什么反悔,说出个理由来。”
“是处理过了,但是,但是我娃没有工作,这不公平”
“不公平?那你们是不是商议好了,同意拿抚恤金呀”
“问题是现在我娃没工作,娶不到媳妇!”
公社书记严振国被有根妈这说法逗笑了,想不到娶不到媳妇也来找政府?
“严书记,你先不要笑得太早,当时是拿了抚恤金,也签过字了,但是,一个小娃娃的签字,能生效率吗?”
当严振国听到“一个小娃娃签的字,能生效率吗”这句话后,脸顿时僵硬起来。
“李干事,李干事,去把关于桥峪水库伤亡安置协议拿来”
当再一次看到这份伤亡安置协议时,公社书记严振国傻眼了。
不是,不是你当时说自己不会写字,让你娃签字吗?
我没有,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很多人在场呢,你说过的。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么大的事,我咋可能说这样的话呀。
“这份协议是无效的,你们不管,我就去县上,省上,再到北京,我男人为国死了,我也不活了”
“肯定是你们用了我家的安置名额,我要上告,老天爷呀,你把一碗水端平啊,呜呜呜,又是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好几个公社干部围在严书记的门口。
面对这样的人,打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毕竟她男人是修水库牺牲的,县上一再强调,一定要安抚好家属遗孀。
公社书记严振国再一次点燃手中的大前门香烟,眼睛直直地看着办公桌上的安抚协议,陷入了沉思。他感觉到小看了面前这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那,那政府给你们的抚恤金呢?当时的情况是让你们二选一”
“钱花完了,我们家穷,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这点钱哪里经得住花?”
严振国想想自己一个月才三十来块钱的工资,又一次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想都不敢想,这女人太不简单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是放在以前,他会立即喊民兵连长过来,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是“革命遗孀”
是这样,米桂花同志,你先不要这样瞎闹,这样对政府影响不好,县上一再强调,要安置好水库事故遗留问题,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再说了,国家每年都有招工政策,你的问题我们会妥善解决,你先回,有消息我们及时联系你。
“你们不敢忽悠我,要一碗水端平,不然我就去县上,省上,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到北京去”
“你先回,你先回去”
严振国有点火了,他最不想听别人威胁他的话,但还是按捺住自己没有发火。因为前两天开会,县委组织部李树华部长说县上正在考察他,进一步提拔他当县农业局局长一职,在这要紧的时刻,他不想再出现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