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
下岗之后
文/蕴儿
(一)
江南八月,天亮的早,六点多钟,阳光已射进东窗。今年的大气候有些反常,科学家断定是厄尔尼诺现象,该热的时候,凉爽的很,入秋了,却奥热气闷,好似黄梅天一样。一大早,大华已是韩涔涔的。太阳光亮的刺眼,天气预报说,九号台风已在菲律宾洋面生成,狂风暴雨离这个城市不远了。
今天是大华下岗第一天。像往常一样,她早早起了床,打开煤气灶,烧好开水泡饭,给丈夫先冲一大杯茶,再盛了三碗泡饭晾着,摆一碟毛豆炒咸菜,汲着拖鞋去弄堂口买回大饼油条,这才去叫醒阿林和菡菡。乘着丈夫女儿洗漱的当儿,她走进凌乱的卧室,推开纱门纱窗,放一夜浊气出去,让新鲜空气进来。她折好毛巾被,扯挺席子下的床单,倒掉蚊香烟灰和剩茶,挂好报纸放好杂志,这才招呼一声,一家三口坐下来吃早饭。
通常早餐时,三人互相交待一番,然后集体上路,下班基本上前脚后步同时到达已成规律。由于旧城改造房屋拆迁,租了城乡结合部的农民房过渡。这里离城里较远,到市中心起码要过九个红绿灯。阿林在公交公司做技工,菡菡在一家合资企业“报关”,大华的厂子在城西,他们一家人从不迟到,八点钟上班,七点钟是无论如何要出门的。
菡菡抬头看了看钟,心急呼啦往嘴里扒拉着泡饭说:“昨天我们公司市场部的杨经理发牢骚呢,说他每天鸡叫出门,鬼叫进门,老婆孩子都掼光,公司里会有那么多的事,每天忙不完,又没效益,自己都不知道弄点啥花头。爸,你倒说说看,我们家也是七进七出还急进急出,这是弄点啥花头?”阿林把饭碗一推,抽出一支香烟点上“什么叽里咕噜的,这叫都市节奏奔“四化”!“啥?这也叫‘四化’?”“是啊,没听人说吗,老板经理稿腐化,农民伯伯自由化,工人阶级苦菜花,退休职工等火化,哈哈!”大华忙插嘴:“哎,哎,大清早的别误导青年,乱发什么谬论呀!”“咦,怎么叫谬论?”阿林喉咙响起来了:“你们单位,那么好的一家国营企业,好端端的,不是那干部搞腐化,厂子能破产吗?你会下岗吗?楼上房东阿庆房子租租,麻将搓搓,假烟贩贩,懒觉睡睡,不用种田,不用上班,自不自由?咱们算是真宗的产业工人,一年到头筋骨绊牢,出了一辈子的力气和汗水,到头来下岗。你下岗了有什么?---上无片瓦,下无寸地,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还不够买房子的,你道苦不苦,整个一苦菜花!”
菡菡扑哧笑出声来:“妈妈你特别像苦菜花,你的脸黄黄的,那天你睡觉时盖着那条黑底白花绿叶子的被子的时候,爸和我笑你呢!爸说你看看,你妈多像苦菜花!”
大华鬒怒道,“好了好了,统统上班去!喏,钥匙。我下岗又不是你下岗”。
“你是我老婆呀,你这一下岗,咱这半壁江山就倒了呀,我急啊!”
“你急你急,,也不要编排着来作践我,什么苦菜花,我还不承认呢,我有那么卑贱吗”
父女两出了门,大华坐在饭桌旁,手里捏块抹桌布,扫视着拥挤不堪的屋子,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干些什么好。这才早上7点钟,还长长一天呢。往常这时候,她穿的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地夹在上班族的自行车流里,满怀信心地向前进。可今天,她没地方可去,她为之献出青春的厂、她深爱的厂彻底破产了,她成了下岗工人。这下岗来的太突然,她简直接受不了。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过错,为什么下岗会轮到自己头上,下一步该怎么办?下个月的工资上哪儿去领?她怎么向父母亲友交待?她的脸面往哪儿搁?出路在何方?怎么打发这日子?。。。。。。她不知所措,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
大华怔怔地坐着呆呆地愣着,任时间和泪水流淌着。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橱柜上,她站起身爬上凳子,打开橱门把乱七八糟一大橱衣服全部扯了下来,地板上堆了一大堆。她要找事情做,不做事她要憋死。她随时随地会想出活儿来的,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她跪在地上,将三个人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分门别类地折叠好,装进一只只塑料袋,写好小纸条,写上各自的名字放好码齐。再拉出一叠床单被里,一条条抖开来检查,有几条床单两边挺结实的,中间已磨的稀松了,她操把剪刀,果断地从中间戕开打开缝纫机,把两边缝拢做中间。两边卷边踏平。这样,这条床单还能用几年。大华索性把被里也如法炮制,这些年大家都用被套,把棉胎往里一塞完事,可大华坚持用被里,不厌其烦地钉棉被,她觉得那许多丝绸缎子被面扔了可惜,她翻的棉被服帖平整,针脚均匀,四只对角挺挺括括,盖着舒服,大华的针线活着实干得不错,一把好手。
大华一发而不可收,今天索性干个痛快。她打开那两只箱子,里面放着全家人的毛衣毛裤,一年添一件,不知不觉中竟有五六十件之多,其中大部分是大华自己织的,式样各异,厚薄不同,打毛线成了她的一种习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开会听报告,两手也不停。
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拆毛线的绒毛合着浮沉在光线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尘埃,翻卷沉浮,时隐时现,大华的思绪也时起时伏连绵不断,毛线的长度无休无止,大华的思路也无止无境。
大华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尘埃,真是渺小,飘忽不定,没有根基。想到自己的身世真是坎坷。由于父亲解放前是国民党少将处长,解放后是交通厅长,虽然在大西北也算是名门望族,虽然父亲为和平解放宁夏立下不朽的功勋,虽然父亲代表共产党与盘踞在西北的反动军阀势力和谈成功,和谈日记被保存在国家档案馆及宁夏博物馆,但谁还记得他?谁知这个出身牵连到她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为反动军官的女儿,成为黑六类,狗崽子,被批斗被歧视,被赶出学校,铺盖脸盆被扔出宿舍,被迫住到堆满扫帚杂物的小屋里。好不容易考上了财经学院,但工作却被发配到最远最艰苦的浙南与福建交界的龙泉庆元山区。
为了回家,花了大半辈子的精力调动工作,历经磨难,终于回到杭州,年龄已经25岁,结婚论嫁,与同是成分为北京热河山庄的庄主、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孙子阿林走到一起,算是门当户对。
大华凭借学历及职称进入了一家国营单位,拼死拼活地干,混上了团委书记和计划调度科科长,然而一夜之间下了岗,所有一切化为乌有。
一想到厂子,她的心一阵阵发痛。那几个头头不把心思用在生产上,而热衷于搞什么夜总会,大酒店,大把的钱投下去,叫自己的亲亲眷眷去管理,他们根本不会管,管也管不好,一年之内亏损几十万,相继关门。工人们三班倒生产出来的产品只见运出去,不见款进来。花巨资引进的生产设备闲置着,贷款利息毫不留情地被银行扣除着,厂长嫌屁股底下坐的桑塔纳不够气派,换成什么本田王,奥迪、丰田、宝马等,那得花多少钱啊!大华这个统计师在向上级报的报表里不得不报喜不报忧,掺和水分,这是领导的旨意,里面的原因复杂得很。职工住房解决不了,几年不发奖金,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一群退休职工跑到厂里指着厂长的鼻子骂他败家子,可厂长却阴沉着脸冷笑说他们这群废物不在家吃喝等死还来添乱。想到这里大华也冷笑一声“废物”这词用的新鲜,厂长真说得出口,退休了就成废物了,你还不是这群废物养大养肥的吗!那么多下岗工人在厂里的流水线上干了几十年单一的活,他们单一的技术随着厂子的倒闭也没用了,叫他们还能去干什么?
哼!这个厂长真可恶,一段毛线打了结,解来解去解不开,大华将它一口咬断,愤愤地拆,愤愤地想,好像毛线在与她过不去。
那个厂长捞足了,大不了罢个官,换个地方又当官,体制内的人嘛。原先说下岗有年龄杠子,男60女45,可后来来个一锅端,不管你对厂里贡献多大,也不管国家的知识分、转业军人优惠政策,统统下岗,这不是在给社会添乱吗!想到这里不知怎地,大华把下岗工人和二战时期的犹太人联系了起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希特勒把大批有文化有技术的犹太难民赶进集中营的情景,那是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里看到的。
大华想啊想啊,心里烦透了,头脑发胀晕晕乎乎,有点恶心,不舒服。大华一向胃口不好,又容易激动,一碰上高兴的事,就不想着吃饭,碰上懊恼,就更吃不下了,她是个情绪化的人,全由精神支配。今天这个日子加上没人监督,午饭自然就随它去了。
屋里越来越黑,越来越闷,胸口堵得慌,看了看表,已是下午4点了。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大片铅灰色的云由西向东移动过来。墙角边一长溜摆着大华自己栽培的花,有南天竹,雀梅,君子兰和长满花苞的菊花。大华特别偏爱那些不上品的草花,那八瓣梅,太阳花,仙客来,还有牵牛花和“情人的眼泪”,一种仙人掌科的肉质植物,一串串悬挂下来真是好看。咤紫嫣红的植物装点着小小院落,多了几分情趣。大华到了哪儿也舍不得扔掉花盆,搬家时光这些东西就装了一卡车,因为不能叠着放。
这时,墙外传来青蛙七零八落的叫声。
后门紧挨着一口池塘,池边杂草丛生,枝蔓缠绕,十几株水杉和梧桐树遮天蔽日,不时有肥硕的绿虫从树上掉进池塘,成为青蛙的美食。池塘里还有水蛇出没。一到晚上,一只青蛙轻轻叫两声咯咯,,便有众青蛙在喉咙里应两声咯咯,然后那只青蛙叫三声,大家提高嗓门回三声。停顿一下之后,那带头的高叫五声呱呱呱呱呱,紧跟着高低不同的音色,然而整齐划一的节奏地大合唱呱呱呱呱呱——如此周而复始。
大华刚搬来的那个夏天,觉着新鲜,觉着这些小青蛙真是可爱。然而天天如此甛噪,终于阿林骂道:“这些个青蛙也背时,叫来叫去那么讨厌,老子要笃死它们!”说完捡起半块砖头朝池塘对面扔去。果然,青蛙们沉默了,但过了没多久,又开始叫嚣,声势更加浩大,一呼百应,经久不息。
大华想可怜的小青蛙,乌云压顶天变黑了呀,要下雨了,不是晚上到了呀,真是没文化!
大华看了看表,不早了。她淘好米,插上电饭锅,蒸了一碗水划蛋。拧开煤气烧红铁锅,倒入色拉油,油冒烟了,洒入老姜大蒜红辣椒,“刺喇喇—”一声巨响,油锅火光照人,香味辣味直冲屋顶,紧跟着阿林钓来的青鱼下了锅,两面煎黄煎稣,浇入料酒、酱油再加糖,添半碗水,翻个身盖上锅盖咕嘟咕嘟滚啊闷啊“千滚豆腐万滚鱼”这当儿,,大华洗砧板,揩菜刀,又理出一篮子毛毛菜。揭开锅盖,尝尝咸淡,把鱼动一动,洒下味精和葱花,款款地连头带尾盛起,浇上卤水,顿时屋里香味四溢。
大华动作利索,出手极快,在单位里表现出是“工作效率高”,一天里如果给她下达一百个任务,她会不睡觉也要统统完成。当然质量会打点折扣。有人如果与她有过节,她会连夜去问个究竟,谁对谁错弄个明白,不计怨不计仇。在家里她是家庭主妇,家务事责无旁贷,义无反顾。阿林常常逗趣,说自己讨了个老婆叫“福将”,讨了个女能人,那么你就能者多劳劳吧!然后自己啥也不用操心,油瓶倒了也不扶,扫帚倒了跨过去,对着个电视机看芝加哥公牛队对圣安东尼奥马刺队,迈阿密热队于夏洛特黄蜂队,犹他爵士队与华盛顿巫师队打篮球,看范志毅,郝海东头球脚球破门,申花队国安队上海北京比赛,意大利科威特队主场客场角逐,当球迷们狂欢时他也手舞足蹈,一脚踹倒热水瓶,大华还得扫地拖地板收拾碎玻璃。
大华刚把虾皮紫菜汤端上桌,阿林一头撞了进来:“好大的风啊!台风来了,噎死了,嗬嗬?——”他瞪大眼睛四面看看,鼻翼煽动四处嗅嗅,就像山妖进洞,头发全部竖了起来。大华见他滑稽相,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啦,闻到生人气啦?”“啊哈,好香,闻到一个老熟人的味道。不错,今天这个家才像个家,老婆是该下岗,下的好!”大华指着他的脚“换鞋!” 随手弯腰把一双拖鞋扔了过去。阿林脱了鞋袜脱体恤衫,学着戏文里的腔调高叫“下龙袍——” 赤膊往桌前一坐“拿酒来——享受享受!”自己把二锅头往碗里倒:“看来社会分工是该这样,男人上班女人下岗,男人女人都挤到厂里,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分,结果一个也吃不饱,家里的活还没人干。其实女人嘛,上什么班呢,就该待在家里服侍老公。”阿林抿了口酒,美滋滋地朝大华看看。大华朝他对面一站:“是啊,你能赚回养活老婆的钱,我天天待在家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受用不完,像人家日本女人一样,大学毕业一结婚就不出去工作了。。。。。。”阿林打断她“别提什么日本佬儿,我们的老祖宗远在洪荒年代就做出明确分工,男人出去打猎,女人在山顶洞里给孩子喂奶。打猎回来烤黄羊吃,那味道肯定好吃极了。”说着抹抹嘴巴咂咂嘴“可惜呀今儿个没有黄羊,”“但是有你钓回来的鱼!”大华接着说,“那时候的物价能与今天比吗?房租水电煤气,青菜两块一斤,还有你的香烟老酒,钓鱼竿,vcd碟片,电唱机,唱片几百张,还有你的望远镜,你这个大男人养不养得活自己还是个问题呢!”
阿林瞪了她一眼,:“这个你就不懂了,那望远镜是俄罗斯产的军事望远镜,几里地外眉毛胡子都看得清,说不定哪天我望来望去望出一个大新闻,卖给新闻媒体能赚一大笔钱呢,英国那个戴安娜王妃和情人在海边约会,被人从望远镜里看见,可爆了个大冷门,发了大财!啊哦还有,去年四川嘉陵江边一个恶妇溺死一个小孩,卡着那小女孩的头往水里按,还不是被对岸一个人从望远镜里偶然看到报了警,破了案。我起先买望远镜是为了看二十世纪末最壮观的波普彗星,有了这东西,咱站得高,看得远。不是说你,妇道人家,往往是短期行为,鼠目寸光,”阿林光顾自己侃,见大华全神贯注听着自己讲故事来了劲,借着酒性,索性给她上起政治课来。
他说下岗是一种趋势,不可逆转,不可抵挡。改革深溺下去将彻底打破大锅饭砸碎铁饭碗。国有企业将逐步改制,实行有限责任股份制,所有的人都将面临竞争和挑战。政府对下岗问题比较重视,下岗女工将越来越多,将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每一个下岗女工背后都有一群人,包括她的丈夫子女及父母兄弟,所以影响是很大的。下岗女工普遍文化低、技术单一,又习惯于按部就班、没有风险。所以说政府号召全社会关心下岗女工,向她们打开再就业之门,实际上真正能适应风险机制的女工是很少的。单位里招聘当然喜欢男性。年轻有为的,最好是硕士生、大专生,高科技产业时代势必要淘汰低素质人群,首当其冲的是工人,是女人,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又是工人又年龄偏大,那么对不起,市场经济条件下,你下去吧,谁让你是你呢?
大华听得云里雾里,她不懂,阿林想让他怎么样。
阿林接着讲,我呢,虽然做工做了三十多年,但时时刻刻经受着政治上的考验,不能说我们不成熟,运动太多,变化太大,是社会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你呢,有点与众不同,你要看到自身的优势:第一,你有文凭有职称;第二,你有经历有经验;第三你有我,有这个家支撑着你;第四,也是最主要的,你有热情有激情,所以,你不必悲观,一切向前看,曙光在前头。
大华听得入了神。这些虽是大道理,却实在呀,她心头一热,忙夹块鱼,舀勺蛋放他碗里:“知我者,阿林也!”
大华深爱着阿林,与他相濡以沫也二十几年了。她每每前进一步,阿林都在旁扶持。阿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高大魁梧,修了几十年的汽车,练就了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他的胸大肌和臂膀上的肌肉硬邦邦的使人想到健美运动员,他的五官酷似高加索人,他接受过苏联文学和音乐的熏陶,所以行为举止很像俄罗斯人。年轻时大家叫他瓦尔特,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里的男主角,如今老了,头发白了,还谢顶,大华称他戈尔巴乔夫,还写了篇文章投稿到报社,题目是“戈尔巴乔夫无西装”,因为他确实没穿过西装,尽管他长得极像洋人,能以假乱真。文章居然登出来了,大华十分满足。
大华十分看重丈夫的作用,她奉行和主张传统的“三从四德”,对阿林言听计从,她常挂在嘴上的话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狐狸满山走!”。有次为了孩子的吃饭问题,阿林与她吵架,吵的很凶,阿林叫她滚,大华说凭什么叫我滚,我偏不滚,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阿林听了,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从外表上看,大华与阿林极不般配,大华长得不漂亮,又瘦小不丰满,但身材比例恰当小巧玲珑,也不是大眼睛高鼻梁,但整个面部透出和善,容易被人接受,最出彩的要数她那两条大辫子,金色的大辫子,平时她把大辫子往头上一绕,脑后扎成发髻,还别具一格,有次她姐姐的同事一位女编剧要到杭州旅游,临来时她说让我妹妹给你当导游,不过妹妹长得丑,我们都叫她丑丫头。那编剧下车后,大华迎上前去自我介绍,只听那编剧惊讶地说“你就是大华吧,哎呀喂,不长得挺好嘛,挺顺溜的。。。。。”从此大华就以顺溜自居,差点改名叫阿顺或溜溜了。
又有一天,大华忙里忙外的,阿林二郎腿翘起,用夹子夹胡子上的茬儿,一边跟女儿说,你看你看,你妈那两条腿儿(杭州话都带个儿字)就像两条黄瓜儿,还背时滴哒地跑来跑去,你看看人家美国佬儿,那女人的大长腿,才叫个腿呢,还有弹性,真到门!
大华端个簸箕反击道,“请不要进行人身攻击,黄瓜儿怎么啦?你们这份人家还不是全靠我这两条黄瓜儿跑出来的,你那么喜欢美国佬儿,干嘛不去讨一个做老婆?”
阿林嘿嘿一笑:“讨一个呢也讨得到,可是还要登记,办酒,还要跟你离婚,太麻烦啦,咱们就凑合着过吧!”一家三口哈哈大笑。
台风开始肆虐,外面飞沙走石,树倒墙摧。电线发出呜呜的呼啸声,不时听见窗户玻璃的破裂声。菡菡被大风刮进了门,她浑身湿透,眼睛也睁不开,她说马路上大树横亘,电车堵塞,自行车根本无法骑,她是顶风冒雨推了两个小时才到家的。大华心疼女儿,忙端上热汤热水,热饭热菜。菡菡说家里真温馨,还说以前总是妈妈帮我找工作,现在我也要帮妈妈找工作了,又说妈妈你不工作也没关系,我和爸爸会养活你的,说着用手背抹眼泪。阿林也说是啊是啊,我多捞些外快,就有你的饭钱,累了大半辈子是该歇息歇息,大华你真罪过。
大华很感动,觉得自己很幸福,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女儿,还怕啥呀。当天晚上,她睡得特别踏实。
(二)
两天两夜的暴风雨,把这个城市的污泥浊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大华在丈夫女儿的关爱下,身心很快调整平衡。这天早晨,又像以前一样,七点钟,三两自行车一起上了路。她要去阿林的车队里找份家属工的活儿干干。
天空湛蓝,空气清新。马路两旁的花圃中,一蔟簇粉色的小蔷薇开的抱成了团,大风大雨也不能拆散它们。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伸展着宽阔的枝叶庇护着行人,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大华来到阿林所在的车队,找队长胡毅。
胡毅是个小个子男人,他能言善辩,智商很高,两只小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车队里四百多号人被他管理的服服帖帖。此刻他正与几个女司机打情骂俏呢,一见阿林来,马上收敛了笑容“哎呀,林师傅,一大早带师母娘出来兜风啊!”:阿林递上一支烟,帮他点上,把他扯到门外台阶上:“胡队长,我老婆下岗了,你给安排个家属工吧,除了没有驾驶执照,咱们这儿什么活儿她都能干,就是洗车台上洗车,镖镖水龙头也行!”。胡队长愣了一下朝着大华说:“林师母,我还要谢谢你呢,上次你为我们车队写的两篇报道,省电台追踪报道连续播放了,总公司里影响很大,几个头头打听是谁写的,蛮厉害的,说风头很键,帮了我们司乘人员的大忙。我说是阿林夫人写的,他们很佩服你,指示我要谢谢你,哎,阿林,说起来你三月份工资里有一百多元,那可是奖励给师母的,你有没有打“落头儿”啊?
大华不好意思地说:“队长,我是个老家属了,自己人有什么客气的,那次我正好在车上,乘客起哄,有人追打驾驶员我不能不管,我不过是马上打电话给公司安全科的,事后又将整个事件的过程写了下来作为一个目击者的证明。这事不提,你看你给口饭吃吧,我的算盘打的快极了。”
胡队长说,林师母你算盘打的比电脑还快也没有用我们这里实行无人售票后,富余人员都在待业,上面指示下岗人员自己消化,不好推向社会。你倒说说看,还有哪里个空位子没人占呢?再说公司里明文规定女的四十五岁退养,你多大年纪?“四十六“格么好了,你这么大年纪不要说你算盘打的比电脑还快,你就是发明电脑出来我们也不要了!”他两手一摊笑着——就这么个形势,没办法!
大华第一步求职就碰了钉子。
她去找高中同学张雅丽,雅丽的父母都是江西老红军,她属于高干子弟,门路很广。雅丽也为大华着急,想来想去,“哎,有了!”她弟弟亚兵刚办了个速冻食品厂,生产水饺“我给你问问。”亚兵很快回电,热烈欢迎!
大华到了速冻水饺厂,只见生产车间里摆满了面粉和罗卜,还有大白菜芹菜。亚兵正愁水饺没销路呢。大华来了,他大喜过望,连忙给她印了一盒名片,职务是市场营销部经理,请他立马上任快去推销。
事不宜迟,大华一上班立即在自行车后座上驮了两箱水饺径直朝人民医院奔去,她有个小姐妹在护理部工作。她想好了就去找美珍。
大华向美珍及那些护士医生们宣传,这速冻水饺是多么的方便快捷,那萝卜肉馅的比芹菜肉馅的味道还要好,你们快买吧,很卫生的。说着,打开纸箱。谁知一看到水饺,医生护士们把掏出来的钱又都塞回去了,那箱子里是什么呀,烂乎乎,软塌塌的一堆面疙瘩。那些饺子们跟着大华走街串巷晒太阳,硬朗的身板全瘫痪,大华一脸尴尬,连忙收拾起纸箱,脸臊的红到了耳根。回到速冻厂根亚兵说,这玩意儿我吃不消推销,让我回去吧!
菡菡下班路过一家商场,见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招聘——精干内勤、文员,财会各一名。待遇从优。菡菡高兴地跟大华说妈妈你快去吧,每一份工作你都拎的起。
大华兴致勃勃地赶到那家商场,那是一家台商独资的服装批发商场 ,台湾老板白白胖胖三十多岁,金丝边眼镜架在鹰勾鼻子上,还特有绅士风度。她非常耐心地听大华介绍自己,对她所说的的工作方法及设想点头称是。她从镜片后面注视着大华那张布满皱纹,眼袋肿胀憔悴而又不加修饰的脸。大华尽量用嘴标准的国语表述自己可以胜任任何一个工种的愿望,末了还讨好地说了一句:”这里好好吆,我很喜欢这里!”这时一位时髦靓丽的秘书小姐走到老板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老板立刻起身随她到另外一个房间,那里面端坐着两位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姐。进门前,大华分明看见老板在秘书纤细的腰肢上捏了一把。后来老板出来了,彬彬有礼地将大华送至楼梯口,主动跟她说再见等通知吧,不跟她握手也没叫她留电话号码。
大华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如此伤害,在此后的求职中,她开始注重仪表。她马上花了80块钱去给头发焗油,做了一个流行的发型,耳垂上夹了两粒晶莹的水钻,她用洗面奶洗脸,搽上粉底霜遮盖脸上的斑点,再敷上一层薄薄的“高丝湿粉”,看上去皮肤白嫩细腻.眉毛眼线细细画过,嘴唇涂上暗红色的唇膏。大华认定那件玫瑰红的真丝衬衣与唇膏的颜色一致。下身束腰一条黑色斜开叉长筒裙,足登一双“芭芭拉白色高跟鞋。镜子前照了照,的确容光焕发,跟先前的黄脸婆不可同日而语。那自信心随之而来。出门前,她挎上那只女儿给她买的真皮坤包,再戴一副玳瑁边的太阳墨镜,故意把眼镜架在头顶上—外面那些姑娘们都把眼镜当头饰呢。她做了几个微笑的表情后,对自己的包装挺满意,然后,满世界地去推销自己。
大华在老同学、老朋友,老同事,亲戚熟人的举荐下试了不少单位,这其间还去了一家报社,刚刚成立的。大华业余时间喜欢写点伤感的风花雪月的小东西,没什么功利目的,但坚持练笔,有几篇居然也见诸报端,甚至有篇报告文学还登上了解放军报和西北军事文学杂志,有几篇“豆腐干”登上了钱江晚报,杭州日报和人民日报,这可是非同寻常的鼓励啊,这让她对自己的思维逻辑,对文字的把控能力有了自信。
就凭这,她去了那家报社,想谋个记者,校对,出纳或广告部什么的,她向报社主任表示,如果能被录用,她愿意赞助五千元钱(这可是她的私房钱)。然而,那位主任在看了她的作品后,认为她虽然在写作方面有点基础,但年龄偏大,加上报社内部人际关系复杂,还有编制问题,所以主任说,等以后吧,以后有机会一定考虑你。
几个月后,大华从介绍人那里获悉,报社不用她是因为她锋芒毕露的性格。他们不欣赏她的直率。
大华愤怒了,立马写了一篇文章,叫“现在,我不想嫁给编制”。投稿出去,很快在省级报纸上登载。
全文如下:
现在,我不想嫁给编制
我曾经苦苦地追求过一个编制,梦寐以求地想嫁给这个编制,我想用丰厚的嫁妆,用自己使夫家无可挑剔的优良德行,用自己的忠贞不二,以冰清玉洁的血肉之躯嫁过去。
然而,对方久久地打量着我,最终对我说你的确是个人才,遗憾的是你的年龄偏大了些,四十几了,即使是个科学家我们也要考虑考虑。我反驳他说,你这话不对,爱迪生86岁了还一样一样发明出来,一直到100岁!
我检查自己的衰老程度:思维正常,理智健全,反应敏捷,意识先进,五脏六肺功能正常,充满热情和激情,老之何在?何来之老?
唯一的是我的皮肤不够白皙,容颜不是姣好,但我用现代的化妆品包装一下,粉饰一下,那风度和气质也绝不逊色!好吧,既然编制你不要我,那么我只好去嫁给别人。
我腆着脸去推销自己,我发现,只要不嫁给编制,我居然大受欢迎。
我开始不停地选择对象,我抛弃了原先的专业,我像日本的阿信那样拼命地什么都干。于是我不断地受到青睐,编制留给我心灵的创伤渐渐被抚平。为了报复编制留给我的伤害,我开始毫不留情炒我老板的鱿鱼,我不断跳槽,,那里通气我忘哪儿跳,跳来跳去,我的身价居然越跳越高,我不再卑贱。我想,这世界真大,对象真多,何必要嫁给那个自命不凡。冷酷无情的贬值呢编制,你有什么了不起!
一天, 老同学庄炜打电话来,省工商信托公司下属一家酒店需要一名主管叫她去面试。庄炜是与该公司有关的某局副局长,他的面子留的这个位子。大华去了,当着介绍人和两位总经理的面,应答如流,沉着机敏,表现不俗。他们比较满意。突然总经
理问:“庄局长,她可是年纪偏大了些。”庄炜忙答道,你别看她年纪有几岁了,她可是能说会道,能写会算,还能歌善舞呢!搞饭店她很合适呢!你放心吧,我担保,一人顶两三个小姑娘呢!”两个老总疑惑地收下了她。大华很快就熟悉了饭店里的工作程序,熟悉了所有的菜谱和卡拉OK曲目,很快与厨师服务员混熟并一一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她情绪饱满,从头学起,什么都干。早晨九点到晚上七点在餐厅干,七点以后在歌舞厅干,厕所堵塞了,她亲自去疏通,停电了她会打开电闸门去查找问题并叫来电工让饭店重现光明。顾客呕吐了,她自己去擦地板,很迟了,有客人余兴未散,她会叫音控师去休息自己值班,不厌其烦地为客人放碟片。吧台上的账目做的一清二楚,仓库里的货物理的整整齐齐。她礼貌周到,喜乐开朗,她取得了上上下下的信任和尊敬,三个月后,她被任命为这家大酒店的业务经理。
下午四点钟,是员工上班的时候,服务员们穿好工作服排成两行,等候大华做例行班前指导,一般情况下,她要关照大家根据当日进货和库存着重推销哪些菜,如当天上基围虾还是沼虾、桂鱼或者鲈鱼,甲鱼什么价,有无穿山甲,活蛇什么的,火锅有哪些底料等等。
当她点到夏玉梅的名字时,无人应答。例会完毕,服务员们忙着铺台布,扎餐巾,摆餐具、放台号,迎宾、保安、调酒、跑菜、大厅包厢每个岗位的人员各就各位。就餐的客人们陆陆续续走进店来。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到了。大华站在大堂里,注视着店里的一切动向。
将近六点半,那个叫夏玉梅的服务员悄悄溜进了她所负责的包厢。
营业快要结束时,大华不动声色地推开那个包厢的门,眼前的情景令她脸红心跳,只见夏玉梅坐在一大款的腿上,大款的手塞进她的胸口,两人抱在一起接吻。大华急忙退出门来,羞的她无地自容。她原想去问问她迟到的原因,夏玉梅至少要打声招呼的。大华很难接受她刚才的表现,她觉得受侮辱的是自己。
第二天早上检查卫生时,大华在那个包厢的暗橱里,发现藏匿着许多高档酒及饮料,经查实,是夏玉梅干的。
下午的班前例会上,大华严肃地跟大家说:“我们大家都要注意维护酒店的形象包括自身的,包厢里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绝不允许服务员偷东西,今天我查出有人这样干了,我不点名了,请她自己走人!”谁知夏玉梅毫无羞耻感地走出队列,用手指着大华的鼻子:“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走?这个酒店又不是你开的,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打工婆,一本正经,你神气活现地吓唬谁呢!”大华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但她极力克制着:“夏玉梅我告诉你,我受委托管理这家酒店,我要保证一切工作正常有序地进行,你违反劳动纪律,我有权开除你,你走,马上走!”大华的手指向大门。夏玉梅两手往胸前一交叉,抖着一条腿,眼睛斜视着:“我就不走,你怎么样?”“怎么样?你给我出去!”大华厉声喝道,然后用力去推她。夏玉梅没提防,一个趔趄摔倒地上,她破口大骂,翻身起来扑向大华,又撕又扯。
员工们上前拆劝,把两人拉开。夏玉梅哭喊着,大华的脸色铁青。总经理听见声音下楼来,边走边叫:“什么事什么事,成什么体统?啊?谁叫你们吵吵的,这是营业场所!”他走到夏玉梅面前:“你哭什么,有话好好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去,洗洗脸上班!大家不要围着,该干啥干啥去。”他朝大华一努嘴:“你到我办公室去。”
大华怒气未消,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由于激动,声调高八度。
总经理严肃地讲,你不注意工作方法,不该当着大家的面批评夏玉梅,要给她面子,可以告诉你,夏玉梅是一位很能干的业务骨干,我不会放她走的,其他我不多说,你也上班去。
大华怎么也想不通,是非曲直总该有个说法吧,她又委屈又伤心,坐在角落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洗菜的大嫂走过来安慰大华,她告诉大华,夏玉梅其实是一只“鸡”,大华起初还不明白什么叫“鸡”。她很会拉客,许多客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会把客人灌醉,灌的神魂颠倒,她会为客人点最贵的酒最贵的菜,店里赚得多,她的小费也就不少,她有时会钻进客人的轿车出去过夜,所以她的工作是没有时间的,你怎么弄的清楚几点钟她实在“工作”还是休息?你呀,真是书生气十足,一点都不懂。你应该问客人,要不要小姐陪呀,然后指派谁谁谁去陪客。夏玉梅是店里的“摇钱树”,你看她身高一米七,两条大长腿加上丰满的胸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确独领风骚,不可多得呀,老总能不当她宝贝看,你呢,你算什么?像你这样的下岗女工到处都是,你能跟人家比吗?
大华听罢,随口骂道:“好啊,“鸡”,我要与“鸡”为伍,还他妈的见“鸡”行事,我见什么鬼!姑奶奶我不干了。骂完,随手脱下工作衣连同账簿钥匙一股脑儿交给领班,叫她转交总经理,然后扬长而去。
另一家饭店欢迎她去,这是几天前初中同学周天杰来告诉她的。那家饭店坐落在风景秀丽的风景区与商业区中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高大的不锈钢圆柱,雕着希腊女神的磨砂玻璃门,锃亮的黑色花岗岩地板上反照出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明亮光辉,整个大厅豪华气派,楼上有20个包厢,楼下可同时容纳二十五桌客人同时用餐。
老板对大华印象颇佳,他听周天杰介绍说你工作能力很强,所以我们请你来,不用试用,你从现在起就担任餐饮部经理,报酬从优,但每天必须保证一万元营业额。老板又特别关照当前公款消费卡的很严,生意难做,你要多动脑筋拉客促销,任务艰巨,全权委托。
大华使出浑身解数,竭尽招徕利用之能事,每天往四面八方的熟人朋友处打电话,套近乎,拉关系,目的是请他们掏钱来消费。他们来了,她喜出望外,热情接待,全面进行指导服务,每个环节都牢牢把关。
然而第一天完成了六千元,第二天的任务就是一万四,第二天如果只完成四千元的话,第三天的指标就达到两万元。如此累计,大华的压力非常重。她每时每刻算计着如何拉客,望眼欲穿地盼着大款们到来。当有辆豪华轿车在门口缓缓停下来时,她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拉开车门。好不容易联系到会议包餐,要付给经办人许多回扣;难得办一场喜酒,东家自带酒水来料加工,成本价上还要求打折。由于死人的事情不经常发生,偶尔听到有人死去的“喜讯”时,忙不迭地把死者的亲属们统统请来来吃“豆腐饭”,来宾们神色黯然,表情伤悲,为了配合顾客的心情,店里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导致其他业务大受影响。所上的菜以豆腐为主,价格低廉,品种单调,悲悲切切一结账,饭店里基本无利可图。如此这般到了月底,与那预算相去甚远。大华不堪重负,无力回天,只好离开了那个希腊女神。
临离开的前几天,有两位在柬埔寨从事商业活动的人来找大华,说他们在金边租好了房子,已装修好,想开夜总会,邀请大华去负责,当“妈咪”,年薪五万美元,机票和签证他们负责办好,大华只需要交五千元押金,最主要的是必须带领一批漂亮姑娘与她同去。
大华一听,怎么回事?去当“妈咪”,“妈咪”是个什么东西,就是旧社会窑子里的鸨儿啊!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真是瞎了狗眼,大华跟他们说柬埔寨如今兵荒马乱的,西哈努克亲王都居无定所,逃到咱们中国来避难,你们该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吧?不去!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呢,大华去找胡安了。
胡安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是西班牙人,但实际上是大华的余杭老乡。长得跟毛泽东主席很像,高大伟岸。他凭着精明的头脑和对书法的爱好,有点儒雅,开了一家钢材公司,经营建筑用的圆钢,角钢,螺纹钢,冷轧板、热轧金属板,镀锌管、铸铁块等等,生意红火,日进斗金。他请大华当财务主管,负责建立客户档案,开票,结账。做这些事大华驾轻就熟,那水平自然比在家煮饭烧菜要高多了。胡安对她十分满意,给的工资奖金可观。
有一天,胡安叫大华为一个老客户虚开几张增值税发票,大华意识到这是违法的事,尽管有法人代表挑担子,但万一年底财税大检查出了纰漏大华也脱不了干系。
那客户站在大华身边,催促她开发票,大华犹豫不决,拖延着不开,很为难。那客户说你开呀!大华回他:“我没功夫”。“怎么没功夫?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干了是吧?‘’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给胡安打,说“那女的很死相,拖拖拉拉不肯开!”
大华站起身问他‘’你说谁死相?‘
”就说你!”还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
“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当然了不起,我们经理还不敢朝我拍桌子呢!你那么牛逼怎么连本发票簿都买不起?”
胡安过来了,那客户气冲冲地说:“这张合同我不跟你签了,一百多万的业务跟别人去签!”说罢夹起皮包摔门而去。
胡安沉着脸,不理会大华。
晚上,阿林接到胡安的电话,说公司里今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想调整一下大华的工作,让她去处理一笔欠款,欠了有两年了,他相信大华的能力。
大华千里迢迢赶到大西北兰州,磨破嘴皮跑断腿,欠款没有只有西瓜子,终于拉回一火车皮的瓜子抵铝锭款。接下去她要设法让那些黑乎乎的瓜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她跑食品市场,跑南货店,向一个个小商贩们批发,摆摊设点、买一赠一。她发动人们吃瓜子,为了减少损失,她自己掏钱买了几十斤瓜子分送亲朋好友。她也带头有空就吃,除了家人,她还让闲着没事的房东阿庆他娘也吃,直吃的阿庆他娘一副假牙别断。阿林菡菡的嘴唇吃的起泡为止。公司来了客人,大华不失时机地。殷勤地端出瓜子请他们品尝,然而,人家是来买螺纹钢,谁有心思吃那玩意儿啊!大华的工作很难开展下去,更为严重的是那些瓜子们开始发霉变质,产生出的黄曲霉素即将腐蚀人们的肠胃,影响人们的健康。面对这样一笔糊涂账,大华没辙了。她无计可施,只有将那个烂摊子撂下,逃也似地去老孙那里去避难。
老孙不久前刚离开那家大型集体企业,自己办了个车桥厂。所谓车桥就是汽车底下架住两只轮胎的“桥”。根据市场调查,农用车在山区一带盛行,老孙决计办农用车桥厂。老孙与大华是在一次校友会上认识的,比大华高一届,双方印象不错,后来有过交往,老孙经常约大华吃饭,他有钱。经过深思熟虑,老孙聘请大华出任财务科长,相帮把关,实际上是做内当家。
大华走马上任,跟老孙看场地,租厂房,买设备,招人才,大华还去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那里借来一笔资金注入,答应三个月后以二分利息连本归还。大华还叫阿林担当全部工艺装置的零配件加工,阿林八级钳工,车、钳、铣床、电焊样样来。她与市场人员一起去江西、福建及几个省内的山区走了一趟,了解车桥的销售行情,制定销售方案,又与采购员们去进了一批主要的零部件和生产原料,把价格压的低的不能再低,能不付款的尽量拖欠着。她还与工程技术员一起探讨成立质检科,严格把控质量关。同时根据饭店工作经验三天内印好饭菜票置好厨房炊具,就近叫来一位大姐办起了食堂,她亲自担任司务长,买菜验收,对账、收饭菜票。很快车桥厂运转起来了,产品进入市场,销路看好,厂长职工其乐融融。自己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车桥厂生产销售热火朝天之时,厂长老孙突然被检察院请了去,原因据说是他原先在那家大型企业当经理时为别人做担保二百万,后来那人把二百万挥霍一空后逃往香港。银行收不回贷款,把老孙告到法院检察院,于是叫他去“说说清楚”,同时香港方面正在协助查找债主。检察院要老孙说清楚为什么要担保,其中收受了多少贿赂?原先那家企业因他的离去而导致停产达半年之久造成的损失怎么补偿?现在的车桥厂属于老孙的私人企业,这财产资金从何而来?,,,,,,”
厂里没了法人,群龙无首,于是“一切权利归农会”。大家意识到厂子将被封掉,被拍卖,被抵押,于是一场争夺财产的战争打响。采购员争着要钱付原材料的欠款,业务员吵着要回扣和提成钱,工程师,技术员操作工要工资要补贴,大华借来的那笔款项数额巨大,如不及时归还将葬送那老干部的政治生命。
谁能做主?谁说话算数?谁也不听谁的,众人的眼睛死死盯住财务科长手中的印把子。每盖一张支票必须大家通过。可是银行账上资金有限,而且时刻有被冻结的危险,大华跟大家商量无果,大家翻脸不认人,互相指责谩骂,战争逐步升级,直闹的天昏地暗。
大华心急如焚,担心老孙吃苦,更担心那笔欠款,情急之下冒着寒风直奔老孙家。老孙的老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只知道哭,抱怨老孙不该办那个厂,为了办厂家里的积蓄全部投了进去,连她的首饰也被当掉,大华不停地安慰她,开导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扶持老孙的舅佬上台主持局面。终于舅佬做主,把大华的欠款先还了,但利息和介绍费只字不提,大华那个月的工资也没拿,厂子暂时“因故歇业”,车桥厂的人们作鸟兽散,大华顾不上那些上门讨债的主,自己心力交瘁,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家。
(三)
就在大华没日没夜地为车桥厂的生存而奔忙之际,阿林的腰椎出了问题,他下肢麻木疼痛,行走困难,经检查患上了“骨质增生伴腰椎管狭窄症”,必须从尾骨以上五节上开刀手术。
这是一个大手术。
手术那天,大华在手术室外等了六个小时,然后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三天三夜。一周后,阿林病情稳定一些,大华却在医院的盥洗室里昏倒了。阿林见状,不顾自己尚未拆线,冲进盥洗室从地上抱起了自己的妻子就往病房里送,阿林弯腰时一阵剧痛,他抱着单薄的没有份量的大华心里更是一阵难过,眼泪从这个刚强的男子汉眼里流了出来。他摇着大华瘦弱的的肩膀痛哭失声。医生护士都说,其实你妻子更该住院,她严重贫血,刚才晕厥是因为一时性脑贫血,她太累了。
大华醒来后,脸上竟然笑容灿烂,她说没事没事,没什么地方不舒服。你们说我瘦,这叫苗条,别人减肥半天还达不到我这效果呢!跌倒很正常,爬起来就是了,谁还不跌跤呢。你们看着吧,休息一星期,俺又是“好汉”一条。
亲戚们,同事们,阿林的领导和弟兄哥儿们都到医院来探望,送来好多营养品。姑妈送来甲鱼,阿林啃腿大华喝汤吃“裙边”,大伯送来鸽子,阿林吃胸脯肉大华咬翅膀,菡菡和男友小钱送来火腿炖老鸭,阿林吃鸭脖子大华又喝汤,同事们送来龟鳖丸,洋参丸,两人对着干,你一粒我一粒,早一粒,晚一粒。一个月下来,果然见效,阿林可以走动了,大华的身上长肉了,她又开始忙里忙外了,劲头十足,阿林笑她进入第二青春期了。
大华坐在床边跟阿林算账:阿林现在拿病假工资,没有了效益工资及奖金及职务津贴,只有二百来块,大华现在没有收入,两人的收入已成了全市最低水平。拆迁办来通知了,要搬迁到国家安居工程的住宅楼里,按最优惠的价格也要八、九万,还要装修。十几年来的积蓄对付房子还要差很多,再加上菡菡要出嫁总要陪点嫁妆和彩礼还要办喜酒,上面两位老人每个月要送点钱过去吧,下个月外甥要办喜酒,下下个月侄儿要结婚,阿林的小徒弟房子搞定了结婚也迫在眉睫,这些都要封礼,而且都要厚礼,几百元是拿不出手的。最要紧的是山里的阿平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前几天来叹苦经,没钱连学费都凑不上,想叫儿子不要去读了,读出来才三四百块工资,犯不着,这怎么行,阿平没文化,不能叫儿子荒废了呀!说起阿平呢是阿林唯一的农民朋友,阿林常带同事们去乡下玩,打猎啊钓鱼啊,吃啊喝啊,阿平都是热情招待,逢年过节,腌腿冬笋茶叶山核桃没少往我家送,这不,听说阿林住院又送来好多土产,两只本鸡半个羊腿。
怎么办?要好好合计合计。阿林提出,阿平的事不能不管,就从“住房基金”里抽出4000元赞助学费说的好听点支援希望工程!,大华同意。
其他的呢?大华说,不急,我马上去找工作,我还有一双手,可以去挣嘛!大华很乐观,“有咱们两座青山在,怎怕没柴烧呢?”
听说大华在家闲着“传销”旋即找上门来,先是“仙妮蕾德”,而后是“日宝来福”还有“安利”,都是熟人熟脸的,一天里最多有七八只电话邀约,阿林躺在床上成了接线生,还不时有人登门造访。来的人故意先问一声,哎呀林大哥的病怎么样了啊,接着进行宣传和演示,他们说现在社会上有四种人:一种是没钱没闲,一种是没钱有闲,一种是有钱没闲,还有一种是有钱又有闲,这是最好的。做传销就能使你成为当今世界上有钱又有闲的人。说的人那口气那态度使你无法拒绝,感觉他们太真诚了,为你送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忍心拒绝呢?大华禁不住他们摇唇鼓舌万般蛊惑,终于填了表。
大华脚踩三只船,开始挖空心思发展下线,积极推销化妆品,清洁剂,减肥药以及能治百病的神奇床垫,同时穿梭于各个说教的场所。不厌其烦地以豪宅,名车、新马泰旅游及美国免费旅游为条件吸引下线们上钩。这期间,她宣传别人多了,自己也仿佛进入了一种境界。她有点神思恍惚,仿佛看到自己存折上的尾数有6个0,仿佛收到两张机票与阿林在曼哈顿观光,仿佛用了那些化妆品后脸面光洁柔美,年轻的只剩下十八岁;阿林睡了那张神奇床垫后又矫健如雄鹰展翅飞翔了,像他年轻时那么英俊潇洒了。。。。。。
大华做了半年传销,成效卓著,推销了二万元的产品,自己家里却没收到多少回报,打的车票厚厚一叠,电话费急剧上升,家里人来人往像培训基地。入不敷出,捉襟见肘。阿林发了火 两人吵了架,大华心血耗尽,有苦难言,既没钱又没闲。她用粗粗的黑笔写了张稿纸贴在门上:“传销,请勿打扰!”
大华活动范围扩大,知名度提高,写的两篇小文章相继在省报上刊出,一篇是“千金难买老来守”,一篇是“现在,我不想嫁给编制”。文章登出后,好几个朋友打电话向她祝贺,说她出手不凡,“有点水平”。同时还收到了稿费,稿费虽不多,但对于她来讲犹如雪中送炭,能卖半个月的菜呢.大华心里美滋滋的,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文章被人认可更高兴呢!
母校的何老师如今是一所商业干校的校长,该校1800多名电大生面临毕业,但国家不包分配,同学们有很多想法,思想极不稳定。需要开导引导一下。何校长从报纸上看到大华那篇关于对大锅饭铁饭碗看法的文章后,就跟她联系,让她去做一场“就业随想”的专题讲座。
大华放下电话,耳热心跳——这,我能行吗?
在阿林的鼓励下,大华以自己亲身经历的打工过程,认认真真写下了万言讲稿,,在何校长亲切的目光和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登上了庄严的讲台。
音箱里先播放了一首大华演唱的歌曲“美丽的叶尔羌河”随之,屏幕背景上出现了沙漠,戈壁滩及胡杨树,还有大漠孤烟飘散在成群的牛羊及草滩上,接着,大华用充满深情的语言,叙述了她写的那篇散文“遥远的叶尔羌河”
她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
敬爱的何校长,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学弟学妹们大家上午好!
今天我荣幸地来到这里向大家汇报自己的成长经历,首先请欣赏一首歌,然后跟大家说说我的母校是怎样培养了我,怎样让我走进了遥远的叶尔羌河,跟大家一起回顾那个年代。
遥远的叶尔羌河
离开了故乡我来到遥远的叶尔羌河/晨光中风轻轻依旧是铁马冰河/我看见那黄沙绵延去万里/我听见驼铃声声/沉沉地伴随着遥远的故事/一路上慢慢地说——
摘自《美丽的叶尔羌河》歌词
第一章 杭州 学校
那一年,我19岁,正在杭州一所中央部属的学校读书,学校规模庞大,总部和分部,教学楼、图书馆、实验楼、操场、健身房、男女宿舍楼、大小食堂、阶梯教室、剧场、会议厅,医务室、行政楼等等建筑崭新而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树木及草坪之间,每天清晨,广播站会播放东方红的音乐,播音员会亲切地向全校师生问好。起床后以军队的要求集合在大操场上,唱国歌,开始跑步,然后分别进入指定的食堂就餐。伙食很好,都享受助学金,基本免费。8人一桌,由值班的同学分菜,馒头,包子、发糕、油条、酱菜、大米粥、豆浆等管饱,早饭后,上课铃响,奔向教室,开始一天的学习。
学校从华东地区招生,毕业后面向全国分配,工作有保障。我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当时招生办老师除了数理化语外成绩外还特别看中我的文艺才能,于是每次周末晚会我都会登台唱歌,胖胖的我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那件别人送给我的唯一的黑白格子衬衫,圆圆的小脸笑嘻嘻,声音清脆嘹亮,第一次就是“汾河流水哗啦啦”,最后一次是红灯记李铁梅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因此而被全校师生认识,大家都喜欢我,成为小名人,并选入广播站当播音员和学生会文艺部长。由于我作文特别好,所以语文老师让我给大家辅导汉语拼音,同学们来自台州绍兴金华温州等地,普通话发音不准,所以每天晚自习我会站在讲台上。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校园里风声鹤唳。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满了所有的墙壁,校长老师被戴上尖顶的纸帽子,脖子上挂着“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特务”“叛徒”“资本家走狗”“恶霸地主”等等牌子。批斗会接连不断地开,老师们的头发被揪光,弯腰低头,师道尊严被践踏,人格尊严被撕碎,我看着,心惊肉跳。
紧接着我的厄运开始了,先是在班里被罚站,同学们指着我高声吼叫“狗崽子,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爸爸是怎样反革命的?”“你是怎样混进学校这个革命大熔炉的?”“你为闪亮的团徽抹上了一层黑,还想入党,呸,做梦,想混进共产党内部当特务啊!”。。。。。。我战战兢兢地反复回答,我的父亲虽然是国民党少将,但他在解放大西北战役中受杨得志司令的委派去与宁夏马家军谈判,和平解放宁夏,是对革命和人民的有功之臣,他的和谈日记被国家博物馆收藏,还被中央人民政府委任宁夏省交通厅长,以前还救过七位共产党员的命。。。。。。。但他们根本不听,开始把我从座位上拉出来,推来搡去摔倒在地,然后“踏上一只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我的课桌抽屉总是被人撬开,把我的日记断章取义写成大字报贴出去,晚上同室女生把我的棉被铺盖衣服脸盆扔出走廊,我无处睡觉,只好找到楼梯尽头一空房子里有个高低铺,放置自己的东西,更多时候到教室里去看书,读完了“资本论”“马恩列斯论共产主义”读完毛泽东全集,以此充实我的政治经济学作为我“红色”的一面。
我到阶梯教室去参加大课,躲在最上面一层的角落里,讲台上有几个红卫兵正在大喊大叫,大家跟着高呼革命口号,突然有人站起来检举说,现在我们这里隐藏着一个黑六类,并指着我,顿时全场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我,台上的人高叫“狗崽子,滚出去!”全场怒吼“狗崽子,滚出去,狗崽子,滚出去!”旁边立马有人揪住我的辫子,拉出座位推向门口,有人一把扯下我的红袖章。我掩面而逃。
吃饭的时候,同桌的人全都板着脸,那位海宁籍的女生冷冷的命令:“狗崽子,今后由你搬菜分菜清理桌子,不得偷懒!”
我倔强的内心像烈火燃烧起来,大声说“就不干!你能怎样?”
然后愤愤地离开食堂并离开了那个让我无法生存的学校。
我一直没有眼泪,不哭,就是不哭,为什么要哭?
走出校园,开始在社会上游荡,并要设法去蹭饭吃。
社会上很乱,经常有游行和武斗,由“红五类”组成的“省联总”以绝对优势游行、集会、打砸抢,而由“黑六类”及被拉下台的当权派走资派的子女们组成“红暴会”对抗。我无法成为一个“逍遥派”独自逍遥,只好去找“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浙江工暴总部”,并加入了“红色暴动大联合文工团”。
接待我的是一位工人阶级老大哥,长得像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瓦尔特,他豪爽大度,血气方刚,总是摸出袋里所有的饭菜票在他们厂里的食堂给我们买饭吃,还喝酒。他歌唱的很好听,中气很足,经常与吹双簧管的高纯人一个吹一个唱外国歌曲,还叫我一起唱,从他们那里我学会了鸽子、重归苏莲托,蓝色多瑙河、山楂树,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啤酒桶波尔卡,快乐寡妇圆舞曲及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等,还有当时允许的许多阿尔巴尼亚歌曲。
瓦尔特后来成为我的丈夫。
我很快认识了那些高干子弟,他们有省公安厅长王芳的女儿王秋月,吕正操的女儿“毛驴”,省监委主任的女儿康小钟及老红军省卫生厅长的女儿张雅丽,还有几位男孩都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一身军人气质。他们听说我爸爸是原宁夏省交通厅长时,自然接纳了加入他们的圈子,并经常热情地带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尤其是雅丽,爸妈都是江西老红军,住在市区,江西保姆的菜烧得特别好吃,四季豆切成斜条,与红辣椒肉丝炒在一起,真是忘不了。
高干子弟们与我一起排练“长征组歌”、“白毛女”片段,他们很有水平,就像部队文工团员,男生的“飞夺泸定桥”女声小合唱《到吴起镇》让我惊讶他们的水平,我加入洗衣歌舞蹈,班长由康小平扮演,活灵活现,我跟在后面又唱又跳,那是我第一次跳舞。跟他们在一起我非常快乐。
没想到学校之外的天地如此宽容。
有一天我感到不舒服,恶心,肝区疼痛,没有外出,到学校医务室开了些药在小房间里看书,突然传达室有人叫我说有人找。跑到大门口一看,是我的三哥小明,他提着一大袋大观山的梨子桃子说妈妈叫他来看我,怎么样了,还好吧?说妈妈被打成牛鬼蛇神关进牛棚,街上贴满大字报,说她是反动军官太太,双枪老太婆,反革命。二哥性子火爆,磨刀霍霍要去拼命,造反派到家里抓他,他逃到大西北老家去了。妈妈嘱咐你不要回家,好好在学校待着,等分配了工作,有了工资给家里寄点,家里太困难了,有时候连买火柴的钱都没有。
大姐每月从兰州给我寄15元钱,用以保障学业,她是省歌剧团的演员,姐夫是乐团指挥,整整四年从未间断。我拿出十块钱给小明带回去,心里一股酸楚,有家也不能回了。
春寒料峭的早春,又有人来找我。跑到传达室一看,是兰州的小姐妹岷安。她穿着咖啡色羽绒衣,包着大红围巾,见到我一把抱住说小藴姐想死你了。我爸爸被抓去批斗,历史系教授变成反动学术权威,家里被抄的乱七八糟,没法呆了。
岷安是在红军长征路过的岷山出生的。雪山的坚挺造就了西北女子的泼辣勇敢和仗义,让她无所畏惧,尤其一张利嘴,从不饶人,也从不吃亏,现在千里迢迢来看我,真是感动。
她说我不愿意受人欺负,咱们走吧,到新疆去,那里没人认识,去当兵,哪怕军垦战士也好,你说呢,好不好!
绝处逢生,好主意!我连连点头,好好好!走,今晚就走!
我去总务处退掉了饭票,带着六块钱和5斤全国粮票,军用书包里揣着日记本钢笔,毛主席语录,一把梳子一支牙刷,几个馒头,与岷安在傍晚避开耳目,溜出了学校。
杭州城站广场坐满了黑压压一片串联学生,惨白的探照灯扫来扫去,我们弓着腰,混进站里,挤进了去上海方向的列车。
在上海,去接待站领了几个面包,旋即上了去往兰州的火车,人太多了,根本没座位,就在接口处席地而坐,两人紧紧靠着。三天后回到兰州。在姐姐那里吃饱喝足后,姐姐把手腕上的小方表退下来给我戴上,又给我围上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叮嘱说你和岷安一定要互相照顾,然后送我们登上了西去新疆的火车。
第二章 火车到新疆
有首著名的小提琴独奏曲,叫火车到新疆,旋律热烈奔放,充满新疆韵味,在姐夫的交响乐团里,听得耳熟能详。脑海里回荡着小提琴优美细腻的旋律,对新疆充满向往。
我们所在的车厢,挤得满满当当,硬座下面也坐着人,基本都是串联学生,也有新疆人。
我们的座位紧挨着三位维吾尔族青年,头上戴着四角绣花小帽,长得酷似阿拉伯人。很快我们熟悉了起来,他们三人的名字分别叫马合木提,帕尔江和艾沙努尔。他们用生硬的普通话热情地与我们交谈,得知他们都是新疆农学院的学生,刚从北京串联回疆,然后毫无顾忌地唱起歌来。唱着唱着突然拉我们一起唱,岷安不会唱歌,而我的歌正呼之欲出,于是一首“边疆处处赛江南”顿时随着我清脆的声音飘荡在全车厢。这首歌是八一电影制片厂描写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纪录片《军垦战歌》插曲之一,当时传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很多人都会唱。
所有人都站起来拍着手,随后跟着我一起唱起来:“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朝霞染湖水,雪山倒影映蓝天,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船。牛羊肥来瓜果鲜,红花如火遍草原,林带千百里,万古荒原变良田,啊呀勒,渠水滚滚流,红旗飘处绿浪翻绿呀绿浪翻!汽车飞奔烟尘巻,棉似海来粮如山,哎来来来,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我们永远向前,革命大旗高高举,天山南北红光闪,嗨!各民族兄弟干劲冲天,要让边疆处处赛江南.哎----唻唻唻唻唻”——
《边疆处处赛江南》是首红色革命歌曲,创作于60年代,当时的背景是积极开拓边疆建设,推进社会主义建设。歌曲铿锵有力、旋律婉转悠扬,充分肯定了戍边战士的光辉业绩和取得的“边疆处处赛江南”的辉煌成果,同时歌颂边疆各族人民高举社会主义大旗,紧跟毛主席阔步向前的雄伟气概。喜欢这首歌的我直到现在每每唱起这首歌,都会心潮起伏,想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新疆大地。
马合木提一把把我揽进怀里,不停地说,你唱的太好听了,你就是阿依古丽,百灵鸟啊!然后他们三人站起身手舞足蹈,从车厢走道里来回跳舞,车厢里沸腾了,欢乐的气氛溢出车窗,随着隆隆的列车,飞向戈壁滩和连绵起伏的山脉和纯净的蓝天。
突然,车窗外闪过红柳和胡杨树,我大叫,快看快看,胡杨树,那是我最钟爱的胡杨树啊!生物学老师讲过的啊!
大漠胡杨三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枯一千年,我崇敬胡杨树的精神,在缺水的大漠中顽强的生长,在如刀的漠风中勇敢的抗争,在如火的骄阳中不屈的拚搏,在严寒的隆冬坚强的屹立。生命力极强的胡杨铁骨铮铮在荒漠中傲然屹立,并奉献出一片绿色,在昏黄的大漠中给人憧憬,给人希望。
七天七夜的旅程,让我们全车厢的人成了好朋友,到达乌鲁木齐车站时,大家握手拥抱,热泪盈眶地告别,马合木提还在我额头亲吻了一下,说阿依古丽,祝你好运!
乌鲁木齐的马路还结着坚硬的冰,汽车轮胎上绑着防滑的铁链,男人们穿着皮衣皮靴,刺溜一下滑过去,维族美女们包着鲜艳的头巾,穿着呢裙,嘴里不停地嗑瓜子,一边吃一边吐,建筑物有点古老,白色的尖顶冒出红色的墙体,充满异域风情。
第三章 叶尔羌河 兵团
按照马合木提的指点,我们很快找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接待站,急切地表达了要支援边疆建设的愿望,希望能够接纳我们。那位慈祥的穿着一身黄军装的领导,很和蔼地说,欢迎你们小姑娘,我们这里条件很艰苦啊,气候也很寒冷,你们从内地来,能受得了吗?我们马上抢着说,不怕,不怕,我们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您就放心吧!老领导说,那好,你们就到农六师去,明天有专车送过去,今天先住兵团招待所,然后去隔壁领取装备。
我们穿上了灰色的大棉袄,大棉裤,带上了毛茸茸的大帽子,沉重的皮靴,里子是长长的羊毛,嘿!真暖和,真神气!岷安和我抱着跳起来,高兴极了!
第二天一早,大卡车载着从全国各地投奔兵团的三十几名学生向农六师开去。全部坐在敞篷的后面。
卡车在戈壁滩上行进,速度快不了,颠颠簸簸,寒风刺骨,真的像刺进骨头里,零下30多度啊,大家紧紧地挤在一起。到昌吉五家渠总部虽说只有32公里,可是汽车足足开了一天,晚上10点多才到达农六师师部。冻僵的我们在师部休整了一天缓了过来,分别被分配到师部所属的14个农场和193个连队里。
我和岷安被分配到111团的芳草湖农场,农场属于呼图壁县五团场,西与玛纳斯接壤,东北临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在准格尔盆地南缘,乌鲁木齐以西,叶尔羌河从喀喇昆仑山飞奔而下,一路高歌注入滔滔的塔里木河,途径玛纳斯湖流域。
芳草湖农场的大门口锣鼓喧天,横幅上是《欢迎新战友》,十几位老同志夹道欢迎我们,看到这阵势,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下车后,几位大姐抢着帮我们提包裹,并领我们到宿舍里安顿,所谓宿舍就是地窝子。
地窝子里很暖和,一个大炕占据半个房间,炕上整整齐齐放着被褥,像部队一样的被褥,颜色和我们的服装一样灰色的,墙上贴着毛主席像,脸盆架靠墙一排,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几根铁丝横贯东西,上面挂着洗好的衣服,我的位置靠窗,小小的窗户透进明亮的阳光。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床,开始刷牙,站到门外,谁知一吐水就结成了冰,吐出去的水沫飞回来结了一脸冰,去食堂打饭,油条又长又大,回来就成了冰棍,帽檐下口罩上露出的眼睫毛结了霜,眼皮总是黏牢,中午的菜打回来羊肉羊油全部结成了一疙瘩,素菜也是,都硬邦邦的。厕所里的没有臭味,大便立马结冰,结成一串,用旁边的铁铲一铲,哗啦啦就堆到一边。。。。。。,啊,太冷了吧!
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挖渠。跟着大部队去劳动,挖渠的工地上却是热气腾腾,在红旗飘扬的渠道里,我们抡起坎土曼,削下一块又一块坚硬的冻土,用铁铲铲起来,抛到两旁,干的很累,手臂酸疼,但很开心,我一边干一边鼓励自己,加油吧加油,改造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成为一名革命者。
干着干着,我伸直腰杆,亮起嗓门学着歌唱家王昆唱起“农友歌”:“霹雳一声震哪乾坤哪,打倒土豪和劣绅哪!”大家都放下工具跟着唱起来:“震哪乾坤哪!”“往日穷人矮三寸哪,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哪,自己当家做主人哪,大伙儿齐声高唱“共产旗帜照人心哪,坚决革命向前进哪”。。。。。。
老同志基本上是50年代支援新疆的上海青年,全兵团有两万多名,我们农场就有八百多名,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有教养有礼貌,多年的磨练适应了兵团的生活,他们能力很强,对生活充满热情,尤其对我这个从杭州来的小妹妹关怀备至,还送了好几件衣服给我穿。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 叫钱英俊,名如其人,长得很英俊,前不久才从上海来到农场,我发现他很关注我,跟我套近乎,也经常帮助我,好像对我有好感,
新疆的夏天特别美丽,有天傍晚,他约我出去走走,月朗风清,白杨树叶哗啦啦地响动,远处的棉田结满了洁白的棉花。我们坐在缓缓流淌的水渠旁,他跟我讲他父母已被隔离审查,都是教授,自小生活在文化氛围很浓的环境里,看到我好像很亲切,说我身上有一种气质吸引着他,他娓娓诉说着新疆这个地方是多么美丽宽广,尤其是叶尔羌河流经的玛纳斯湖,就在我们农场不远的地方,要带我去看看,末了又说他们上海好多知青都在叶尔羌河流域的各个农场生活,说那里很美,很神秘,令人向往。
我被他的真诚打动,台头望着星星问自己,钱英俊不会就是我生命中的爱人吧?那时我很迷惘,还没有找到心上人。
青春的萌动让我们双方都感到很幸福,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不久,领导看中我的唱歌特长,把我调到战士演出队,而他也在队里拉手风琴。我们经常到各个连队去演出。
在与钱英俊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地唱起那首“美丽的叶尔羌河”
一年半后,中央下达文件,要求全国各地串联学生回校复课闹革命。团部执行了政策,让串联来疆的学生返校,我们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兵团,离开了农场,也离开了那些我喜欢的战友。走时没有带走行李物品和书籍,想着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与钱英俊失去了联系,从此天各一方。但“美丽的叶尔羌河”却始终萦绕在耳边。
第四章 神奇的龙泉宝剑
回到杭州,踏进校门,一切都依然如故。
还是没人理睬我,只是造反派头头找了我一次。那天他们问我是不是叛国投敌,跑到新疆去了,去修正主义那里去了?还严厉问我你手上的手表哪里来的?是苏联表吧,这就是你叛国投敌的证据。
那时的我经历了大风大浪,长了见识,浑身是胆雄赳赳了,根本不理他们的无稽之谈,冷眼旁观,看着他们继续闹。相信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总会过去。我冷静地等待毕业分配。
那一天,终于到了。1968年的8月,一个酷暑逼人的日子,学校分配名单公布了,长长一溜密密麻麻的红纸黑字贴在教学大楼大厅里,同学们蜂拥而至,笑啊,跳啊,哭啊,喊啊,声音震动整座大楼。有造反派参与的革命领导小组负责审查和分配每位同学的去向大家,他们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成分好的骨干分子被分配到全国各大城市,上海,北京,南京,广州,福州,厦门,而我们这个专业的同学基本分到浙江省内的金华,宁波,温州及嘉兴,椒江,玉环,丽水地区。
成分不好的同学基本是偏远地区。
在人群散尽的下午,我默默地去找我的名字,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是龙泉二字。
我不知道龙泉是什么地方,很意外,就带着沉闷的心情去找这次参与分配工作的陈校长。
陈校长是南下干部,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话说:“小孟啊,龙泉是个好地方,龙泉出宝剑,知道吗,有句话说宝剑锋自磨砺出,你就去吧,好好磨砺磨砺!”
从此后,我就带着那把神奇的宝剑踏上了我的人生之路!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我用宝剑披荆斩棘,开创了自己闪亮的人生道路,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一名作家,在阳光路上放声歌唱,歌声一直陪伴着我。
人生是条河,岁月是首歌,唱着歌趟着河,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写到这里,那首歌又回荡在耳边,听吧——
——离别了故乡我来到千古流淌的叶尔羌河/ 什么人开出了一片绿洲 驱散了你的寂寞/大西北从此回荡着那一曲壮烈的生命之歌/ 辽阔的天地间瀚海翻腾/ 我看见落日如火/。
大华的声音开始哽咽,她讲的话已经离题万里,但她不吐不快,她大声说,爱情是永恒的主题,任何形式的教育内容都应该包含爱情,尽管爱情已不属于我们这般年级的人,但我总感觉有股热情在冲动,这就是我力量的所在,成功所在!爱心永不泯灭的人是最美丽的人!
年轻的大学生们被感动了,全场师生一遍又一遍向她报以热烈的掌声。一个男孩跑上台向她敬献了一捧鲜花,那是他刚从校门口花店里买来的。
何校长摘下眼镜,拭去泪花,他与大华握手,拍拍她的肩膀,又郑重地递交给她一张大红色的聘书,聘请她为“演讲班”的指导教师,这是他听了大华这场演讲想到的。
大华怀揣着学校给她的二百元讲课费回到家,把鲜花插进玻璃花瓶,顿时满屋芳香,为今天的收获,足足激动了七八天。
(四)
下一步怎么打算,日子怎么过?大华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鲜花掌声也不能当饭吃,还是要出去找工作,只有自己解放自己。
她到一家科工贸为一体的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去推销自己,招聘广告还是菡菡发现的,这家公司的老总和蔼可亲,慈眉善目,办公桌上摆着小小的五星红旗和党旗,办公室郑重悬挂着中央首长和她握手的放大18寸的照片,老总是国家级的劳动模范。
老总说,我看你还能大干五年再拼两年,老总慧眼识珠,一下就被大华的诚恳态度及流利口才所打动。
他说,你看看,愿意去哪个部门?我们这里没有大锅饭,每个人都必须一专多能,那里需要到哪里,你要有思想准备。来吧,明天上岗,先试试,三个月后根据你的业绩再定。
大华为了证实自己的宣言,为了能在这家企业里“安营扎寨”(她已换了十家单位),为了报答老总对她的信任,她开始了玩命式的工作,她每天面临新的挑战,每天都在客服困难。
公司里购置了一辆汽车,一切活动都靠它。但这辆车除了一纸发票外,其余证件一无所有,不能启动。
大华分秒必争地搞来移动证及临时牌照,在有限的时日里托熟人、找关系、,从车管所,交警队,市控办到修理厂,请吃、送礼、盖章缴费,排队。。。。。。来回折腾,终于拿到了计划指标,泊位证明,验车合格证及至正式牌照,那牌照的号码还挺吉利,最后四个字母是1—0—9—8--,一动就发!当汽车满载着货物堂而皇之地驶出公司大门时,同事们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证实了大华的成就,她自豪地夸自己真能干,当今这么难办的事竟然让自己办好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是啊,有心去栽花,谁说花不发呢!
公司的卫生许可证还没领到,大华从汽车行业里跳出,转向防疫站攻关。音乐执照需要变更,她又去叩工商局的大门。产品进入市场所必须得条形码。标签认定书及商标标识,她一样一样从技术监督局、条码中心及商标事务所领出。产品由内而外的包装,她请来设计师、美工师一起探讨研究,征询老总认可后,带着黑白稿去印刷厂洽谈,谈要求,谈价格,谈时间,签合同,确定付款方式。。。。。。大华在一一完成这些任务的同时,见缝插针地宣传推销产品,她深知,只有产品推出。货款回笼,企业才有效益,其他一切工作才有意义。
大华推销有方。位于市中心一家大型超市对他们的产品情有独钟,频频要货,每当她接到超市的电话,一刻也不敢耽误,不管身在何处立即会赶着送货上门。春节期间,大华送货到超市,见人们排着队抢着买,货物还未校验完毕,东西已被抢购一空。看到公司的产品如此受消费者欢迎,大华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按照合同,月底结账,大华按时去那家超市找经办人小项,小项说你开来的发票我们要核对,还要总经理范非签字,范经理不常来,什么时候他上班了,签好了再通知你。
结果一等就是二十多天。
当大华手执那张签有“同意支付,范非”大字的发票去超市财务部取钱时,出纳说真抱歉,,银行账上近日无钱,你过段时间再来看看
一段时间后,大华上门,出纳说啊呀,你早一步就好了,支票刚刚开完!你下星期再来。
下星期大华一大早如期而至,可出纳不在了,说是家中有事回去休息了。
三个月后,公司按规定从大华工资中扣除该单位欠款的利息,月息一分,逐月累计,所以第一次就有一百多元。这是队业务员的一种制约手段。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业务员们货发出去钱收不回来,收不回来就不负责任,反正是公司的钱,甚至一掸屁股溜之大吉。那由谁来赔呢?好在大华明事理,毫无意见,只是觉得自己工作没做好,款子必须收回来。
大华只有天天找范非,她一次次地赶往那家超市,成了常客。可是总拿不到钱,终于有一天范非答应,你们大家(指讨债的客户)下个月24号来,我一准付钱。
二十四号早晨,大华吃了一碗泡饭,骑了七十分钟自行车赶往那家超市。
一进门,只见财务室里里外外坐满了人,都是前来讨债的厂家和供货商。会计出纳一脸苦相,两手一摊,怂怂肩膀,无言以对。
债主们等范非来点头,纷纷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叫他出来兑现自己的诺言,然而他的大哥大总是“对不起,用户已关机,联系不上sorry……
BP机无人应答,他的住宅电话永远是忙音。
时近中午,众人唇焦口燥,饥肠辘辘。大华胃里那碗泡饭早已消化殆尽,而且急于方便,商场内没有洗手间。这当儿一位据说来了二十多趟的个体老板大喝一声“不等了。他不付钱,咱们搬,把东西搬回去!”手起话落桌上一台电脑被搬走。其他人一看,蜂拥而上,霎时间,货架柜台商场仓库,楼上楼下,千余种商品无一幸免地被人们随心所欲地抢走。他们把那些包装成箱的蜜饯,瓶酒。饼干糕点保健品糖果香皂毛巾,高压锅微波炉塑料桶不锈钢餐具等等抛向自己划定的范围,那些瓜子们像雨点般洒下,金属物品在碰撞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商场里混乱不堪,一片狼藉,几个保安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便不知去向。大华迅速叫来了救兵,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混乱中抢到了一个冰柜,当他们把冰柜连同里面的冰淇淋棒冰往车上抬时,警察来了,电视台的人也来了,摄像机像机关枪一样扫来扫去,突然,大门口的卷闸门轰然拉下,出口封死,大华逃脱不及被关在了里面。
大华抢回来的冰柜按市场最高价也只能抵应收款的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在她的工资中扣除。从此,大华为公司的利益背负上一笔欠款,并开始了为期八个月的艰苦追讨。
那家超市关了门,范非不知去向。大华像私人侦探那样在这个城市寻觅他的蛛丝马迹。后来经人介绍,找到了范非得哥哥,通过巧妙周旋,知道了范非的下落,并从他手里拿到一张支票,而当她拿着支票去银行承兑时,银行电脑上显示该账户的余额为零。
大华一个人斗不过范非,她把任务交给了阿林和菡菡,菡菡叫上她小钱再叫上一帮小兄弟顺藤摸瓜,终于查明范非在城南开有一家火锅店。于是去吃火锅成了弟兄们的主要任务。有一天晚上,菡菡和小钱接到线报,知道了范非的下落,赶紧开车去跟踪,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下车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双手反剪,厉声喝道:“还钱来!”范非黔驴技穷,乖乖地投降,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密码!”小钱又喝到,范非咕哝着说了出来。
事后菡菡在家里学范非被擒时的狼狈相,一家人哈哈大笑,说真像便衣警察抓坏蛋。从不喝酒的大华抓起阿林的酒杯一饮而尽,阿林竖起大拇指:“痛快,好样的!
公司对大华的敬业精神大加赞扬,对她的办事效率充分肯定,除了大会小会表扬,号召全体职工向他学习外,董事会经过研究决定,提拔她为副总经理,工资福利相应提高。
大华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产品积压,生产线上急需资金,应收货款的回款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还有人假冒公司的产品扰乱市场。作为主管市场的副总必须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公司的利益,同时必须尽快建立健全市场营销队伍‘
当务之急是招聘,大华必须去挑选高素质的人才。正好新闻媒体广泛发布了市政府将要在三月八号组织一场规模空前的劳动力人才交流大会的消息,大华立即与劳动局联系并取得了入场设点的资格。
三月八号,春寒料峭,大华一早就肩负使命赶往人才交流市场。
会场外横幅高悬,彩旗猎猎,通红的大气球带着“热烈庆祝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的彩带在上空飘扬。交流大厅里外挂满各用工单位的照聘广告,长方形的桌子似一条长龙从楼上接到楼下又一直延伸到外面广场上,会场里人声鼎沸,人们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来的人几乎全是女性。她们穿着自己最喜爱的盛装,她们都精心修饰了一番,很健康很漂亮,她们心里暖洋洋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她们是来过节的,政府关心他们,特意为他们创造了再就业的机会。那些大姐大嫂大妈及年轻的大学生、小姑娘还有外来妹们,眼中流露出希冀的光辉,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动着,大华的桌子不时被挤得错了位。她不得不用手向外硬撑着。
大华背后的招聘内容是:
“诚聘——下岗女工优先
4, 文案策划,创意总监,PC苹果操作程序员各一名,有相关实践经验。”
下岗女工们 挤挤挨挨地抬头望着那招聘内容,大华睁大了眼睛期待着,期待她的合作伙伴。
蓦地,一束强光笼罩住了她,一台摄像机对准了她,一位电视台的记者向她发问:“请问经理您对今天的交流大会有什么见解?
您认为下岗女工的素质怎么样?下岗女工的就业机会多吗?。。。。。。”
大华猝不及防,连珠炮似的提问使她发懵,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了,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是-一-名-下-岗-女-工!”然后拨开话筒,把
招聘登记表递到伸过来的姐妹们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