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人的人生大致相同,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戏剧,也没有大风大浪的崎岖人生。始终是一只为生活而奔忙,努力爬行的乌龟,也可能是一只坚持飞行的笨鸟。这些见闻和记录,或许不是我自己,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谨以此书献给我热恋的家乡和埋在家乡土地里的亲人,或许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用文字记录了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情。乡里人热爱乡村,也是乡村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亲人相遇,又以亲人的名义相认,即便没有血缘,却有着同一块土缘。
十二,一碗没有端平的水(1)
再一次见到有根时,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我在街道里遇见他,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认错了人。他穿着一件肮脏的红线衣,脚上的布鞋已经开了口,脏兮兮的鞋垫从鞋子里露了出来,在街道的垃圾桶里正捡着垃圾。他装着已经不认识我,但我却是认出了是他。
“有根,咋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在拾点东西,卖钱!”
“你不是被安置了当工人去了吗?咋成了这样子!”
“唉,一言难尽,老天爷端不平这碗水,老是对我不公道”
在有根的心里,生活对他永远不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碗水没有端平。正因为这碗端不平的水,才让有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根比我大近十岁,当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上四年级,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早已上了初中,而他,竟是因为这一碗没有端平的水,勉强上到小学五年级就缀学了。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村的小学当时设在我们村的三教堂里,这本来就是一座庙宇,除过门楼,共有三层宽敞的房屋。一层离一层分别有石台阶,房屋甚是豪华,隔栅的窗户,老师用报纸糊着,房屋上的大梁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就连柱子都是红色的,由于年代的关系,图案和颜色并不那么鲜艳,但花纹和图案却非常明显。柱子下是细纹的青石墩,非常圆润光滑。就连房顶上的檩条和椽子,都是方方正正。那些剥脱的墙皮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标语口号,正前方是红黄绿相间的四方形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角对角地贴在黑板的正上方,四周则是“向雷锋同志学习”“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批林批孔”等等标语和口号。历经风雨,这座古老的建筑更显得古朴而庄重,最上面房子的后边,有一棵大树,我们小时候四五个孩子手拉手也抱不和这棵大树,枝繁叶茂。
因为留级太多,有根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同学,甚至比他小的人都毕业了,他还在这个小学里上学,成为孩子们中的“王中王”就连老师也称他为“老校长”
有根的留级是有原因的,天气太冷,他不愿上学,天气太热,他也不愿上学,作业基本不写,但是口歌念得却十分流利。
我们的教室是混合教室,同一个老师,担任着几个年级的不同课目。小学的主课就是语文和算术,其他课目就是体育,美术和劳动,全校四个年级只有三个老师,一年级和四年级在一个教室,二年级和三年级在一个教室。
一天早上,同学们早早地到了学校,早读完毕,老师已经布置了一年级的作业,让大家写汉语拼音的生字,开始给四年级上算术课,有根大摇大摆的才来到学校,别人的书包是背在身后,而他的书包却是老是挂在胸前,双手雙在衣袖里,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本来就已经是同学中的大龄了,这副神气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和他一起迟到的还有一名一年级的女同学,女同学个子矮小,知道自己迟到了,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悄悄地溜了进去,老师正忙着给四年级学生上课,没有留意到。而有根看见女同学进去后,老师没有责备,他却大摇大摆地从前面直接进到教室,大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坐。老师顿时生气了,大吼道:
“有根,又迟到了,站起来,站到外边台阶上去。”
同学们看着他神气的样子,哄笑了起来。
老师拧着有根的耳朵,拉在了门外,有根一咧嘴,头正好碰在了门框上,但有根早已习以为常,白眼上翻,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师,这眼神让老师更加生气,顺手一书背又打在有根的头上。有根还是那副委屈的眼神,硬硬地挺着,嘴里低声道:你打,让你打!
有根已经不害怕老师的暴力教育了。竟然大声地质问老师:“作为一个班主任来说,为什么一碗水端不平?”
“什么一碗水端不平,再说看我不抽死你!”
老师真的下手打了有根,这次是拿门后的扫帚把打在了有根的背上,一下,两下,三下,有根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师这才停了手中的扫帚。
“我看你这书念不成了,去,回家叫你家家长去!”
有根极不情愿地走出了教室。哭着跑回了家。
“妈,妈,老师欺负我,和我一起迟到有两个人,老师不说她,只是打我一个,呜呜呜,”
“什么?咋可能是这样,是一同迟到两个人吗?”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一下全教室的同学,我们一前一后进去的,老师看面子,不批评人家,就批评我一个,还拧我耳朵,把我拉在门外用扫帚打我,呜呜呜”
麻迷婶听了儿子有根的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两个娃迟到,为啥只批评我娃一个,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要去学校找老师论理去。
“妈咦,老师就是让我回来叫家长,还说我的书读不成了”
“走,到学校寻他去,这明摆着欺负人吗!”
有根不再哭泣,跟随着妈妈来到了学校,这次有了大人给他撑腰,脸上更显得神气十足,看见同学就吐舌挤眼地扮起了鬼脸。
“校长,校长在哪里?”
麻迷婶刚一踏进三教堂的大门,就大声喊叫着要找校长。
“妈咦,打我的人就是校长”有根指着教室旁边一间新盖的土房子说道:他,他就住在这里。
“他婶,娃都这么大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不等校长把话说完,有根妈直接打断了校长的话。
“啥行不行你先别说,我问你,今天一共迟到了几个娃?”
“两个”
“那为啥只批评我娃一个,还打我娃一个?”
“那个是一年级娃,咱有根十几岁了啊”
“我不管,两个娃迟到,单单批评我家有根一个,这明摆着就是欺负我娃,你都是人民教师哩,咋一碗水端不平?欺负我有根他爸是河南人不成?你也是个外村人,在我们村教书,咋一碗水端不平?你给我说个道理来!”
看到有根妈这副倚势凌人的态度,老校长擦了擦眼睛,低声说道:“有根妈,我,我错了,我向你和你家有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