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第一章·春雪
"咔嚓——"
我踩断冰面下的枯枝时,被积雪覆盖的松林忽然起了风。十二岁的苏夏猛地抓住我的羽绒服下摆,她掌心渗出的汗隔着三层布料灼烧我的皮肤。我知道她又想起那个传言了——后山松林里住着会吃小孩的山鬼。
"小满姐,脚印消失了。"她声音打着颤,呼出的白雾在夕阳里碎成细小的冰晶。
我蹲下身,指尖拂过雪地上凌乱的痕迹。新落的雪粒子扑簌簌钻进袖口,在腕骨上化成刺骨的凉。妹妹苏冬的红色羊绒围巾本该像血迹般醒目,此刻却完全湮没在这片苍茫的雪色里。三天前她抱着画板出门时,窗台上的腊梅刚吐出第六个花苞。
"分头找。"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是被冻裂的冰柱。苏夏突然死死抱住我的胳膊,她的羊角辫扫过我结霜的睫毛:"不能分开!山鬼专挑落单的小孩!"
远处传来雪块坠落的闷响。我数着松针间隙漏下的光斑,突然注意到东南角的积雪微微隆起,像是有人曾在那里蜷缩过。拨开表层浮雪时,半块硬化的水彩颜料硌进掌心——群青混着钛白,正是苏冬调雪景时最爱的颜色。
"她在这里画过画。"我捏着颜料碎块转向苏夏,却看见她正仰头望着某棵老松的树冠。暮色从她瞳孔里漫出来,染蓝了整片雪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交错的黑枝间垂着条暗红织物,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截冻僵的蛇。
《双生》第二章·画痂
松脂混着铁锈味在鼻腔炸开时,我正踮脚去够那截暗红织物。苏夏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她攥着我衣角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仿佛皮下埋着碎冰碴。树影摇晃的刹那,我认出那是苏冬的羊毛手套——食指关节处破了个洞,露出她画水彩时永远洗不净的靛蓝色指甲。
"报警。"我摸出手机,发现三天来第十八条未读消息依然来自母亲:"带妹妹们回家吃饭。"最后那个句号像粒发霉的南瓜籽,卡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零七分。信号格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如同苏冬去年在阁楼养的那缸孔雀鱼。
苏夏忽然蹲下来扒拉树根处的积雪,她摘掉手套的动作让我想起苏冬撕画纸时的模样。冻土里渐渐显露出交错的沟壑,像是有人用树枝反复描摹过某种图形。当第七道弧线破土而出时,我的喉管突然灌满冰碴——那是张扭曲的人脸,眼窝处嵌着枚孔雀蓝的纽扣。
"姐姐看,"苏夏用指甲刮开冰层下的苔藓,"是冬冬的笔迹。"
靛青色的苔藓碎屑簌簌掉落,露出刻在树干底部的潦草字迹。我伸手去触那些深深勒进年轮的笔画,指腹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歪斜的"救"字裂成三瓣,最后一竖拖出条蚯蚓状的刻痕,延伸进树皮皲裂的沟壑里。
山风卷起雪粒灌进后颈时,我听见苏冬的颜料箱在记忆里哐当作响。她总爱把群青和赭石调成淤血的颜色,在画布上反复涂抹我们的全家福。母亲撕碎第十张画的那天,阁楼窗外的爬山虎正在吞食最后一块玻璃。
《双生》第三章·松脂痕
松针落进颈窝的瞬间,我听见了冰层开裂的声音。不是脚底积雪的脆响,而是从耳膜深处漫上来的细密龟裂,像苏冬用调色刀刮开凝固的油画颜料。苏夏的呼吸凝成白霜粘在睫毛上,她攥着那枚孔雀蓝纽扣的掌心正在渗血,血珠坠进雪地时绽成六角冰花。
树根处的刻痕突然开始生长。我确信自己看见了那些笔画在暮色里蠕动,靛青色的苔藓顺着"救"字裂痕攀爬,如同母亲药柜里逃出来的霉菌。苏夏的羊角辫擦过树干,簌簌震落的雪粉里裹着半片腊梅花瓣——正是苏冬出门那天别在画板夹层的那朵。
"有声音。"苏夏突然把耳朵贴向覆雪的老松。她鬓角的绒毛沾着冰晶,随战栗泛起珍珠似的光泽。我学着她的姿势俯身,松脂的苦香突然变得浓稠,混着某种类似水彩颜料腐败的酸涩涌进鼻腔。树洞深处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正用素描笔反复涂抹黑暗。
当那道冰线般的呜咽刺破树皮时,我猛地拽开苏夏。她的指甲在我手腕留下月牙状血痕,与树根人脸的眼窝纽扣同色。老松的裂缝里缓缓飘出一角熟宣纸,苏冬用矿物颜料绘制的雪松图正在纸上枯萎——原本苍翠的松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骨灰白。
山风突然改了方向。裹着冰粒的气流掀开我围巾的刹那,松林深处传来画架支开的咔嗒声。苏夏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她望向声音来处的表情像极了阁楼里那些被苏冬反复刮擦的画布。积雪映出淡紫色的天光里,我望见百米外的断崖边立着个模糊人影,那人手里握着的狼毫笔正在滴落某种暗红液体,在雪地上绽出成串的胭脂虫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