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沟庙(散文)作者:李宏斌
我终于长大了,知道了村西有个洞沟庙,二月二有个大庙会。所以一大早就早早起来,给兜里装满了炒熟的包谷花。告诉妈妈,我要去洞沟庙看庙会。妈妈为难地说:“可娘跟前一个钱也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我去耍耍。”说完就跑去叫小民。两人出村沿小路走了大约一里半。庙门外的地盘已被生意人占领了,但游人还不多。我们趁现在人少,进去看看。
第一大殿里供的观音菩萨,两边有很多形态各异的罗汉。出了后门,是一个庭院。两边是厦房和围墙。西边墙下有一棵还没发芽、碗口粗的大树,大树旁边有一口井。北边便是主殿,正面墙上横坐着一尊如来佛像,威严、庄重、慈眉善目。一群和尚正在念经,他们转着圈,一步一叩首,有的敲木鱼,有的敲钹(钹是个小铜铃,和尚走一步,点一下头,把钹向前摔一下,便发出清亮的铃声,非常好听)。只是那和尚念的啥经,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们看了一阵子便退了出来,庙门外的人已经很多了。
我们首先向西,西边就是石梁。石梁实际上是一条水沟,因为两岸用石头垒成堤坝,所以叫做石梁。水沟向北便是一个大沟。沟内没有人烟,却有一个狼窝,因为庙里的神像镇住了狼才没吃人咬人。从这里可以看到庙后是一坡小柏树。柏树是神仙的后花园,所以长在庙后而不是凡人的院子里。
回到庙前,水沟东侧靠近石梁长了一排柿子树。小广场是个高台,那高台的石硷上长满了小花枝,枝上开满了小兰花。度过一冬天的白雪寒冷,突然看到这么多小兰花,给人一种春天的喜悦。后来上了初级小学才知道,二月最早开花的是二月兰。别了小花,眼前全是人了。这人还一圈一圈地围着。我们先挤到那个大圈看。那圈外人里有一条红绳子隔着,里边摆了很多好看的新商品,最中间是一个铁皮印花的大电壶(现在叫暖水瓶)。里边有个人用棍子挑着很多小竹圈叫卖:“套圈套圈,五分钱一个,套住啥拿啥,谁家都买不起的大电壶只要套住了就能拿回家!”那话里话外都是诱惑。我很眼馋,可惜没有钱。
有人买了十个竹圈,站在绳子外面丢进去套,一个东西也没套住,我们心里都不服气。小民也买了两个,一样没套住啥,把心一狠,拿剩下的四毛钱买了八个,连住七个都没套住,就把剩下的那个圈给我让我套。我大喜过望,趴在绳子上,慢慢瞄准羊群烟后边的一个碗(那碗扣在地上),把圈一投,准确落在碗把上,可惜被弹了起来,落在旁边。这样,小民的五毛钱全打了水漂,很是懊恼。我突然大悟:这都是我们在大殿里没烧香叩头,神佛不保佑的原因。唉!没办法了。
转过身,有个小圈里在耍魔术。地上铺一块红布,上边有三个小碗,手里拿四个小球。把球放在中间用碗一扣,分别拿起另外两个碗,碗口朝观众示意是空的,左右两边各扣一个空碗。用手在中间碗上抓一下空气,向左一甩,说声“进去”;又抓一把空气向右一甩,说声“进去”。最后分别揭开左右两边的碗,里边果然各有两个球,中间的碗却是空的。然后把碗一收,拿出一包自制香皂,说它怎么怎么好用,两毛钱一块,谁先掏钱谁有份,掏钱慢了就买不到。小民说:“他肯定是早上烧了头炉香,佛爷帮他转移了小球。”我说:“那咱俩现在去磕个头?”小民说:“没钱上香光磕头,顶屁用呢。”我们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又转过来,走近另一个圈子。一个小伙子手拿一个京当,一吹一吸,发出悦耳的声音。停下来就说:“京当京当,一毛一个,声音美妙,前程无量!”有娃买了一个,一吹一吸,立即破了。原来那京当非常薄,用力稍大一点就破。那娃又买了一个,还是很快破了,待要再买,被大人拉走了。我们走了几步,又一个大圈,一个青年身穿黄衣,打了一通拳,使了一回棒,然后一抱拳,面向围观大众,一边绕圈一边说:“自己在青海当兵,遇到一个和尚,说是:‘我看你相貌不俗,后有大福,教你一个秘方。’我用和尚师傅的秘方制出的药丸,叫大力丸。连吃了十天,一天一粒,就发现自己真的力大无穷。好东西不能光给自己用,今天拿来与大家共赏。五元一包,可吃十天,立即见效。那位想自己干活力气大增,打架只赢不输的,可以买来验证本人所言不虚。”转了一圈,卖了一包,又开始打拳。我说:“咱不看了,看了也没钱买。”
于是我们向东走过卖家具日用杂物的人群,找块闲地坐下翻绞(一种用线圈翻花样的游戏),就是用一个长长的线圈,两手十指并用翻成一个花样,对方在这个基础上再用十指一翻成为另一个花样,两人互翻,谁翻不成花样就成了死疙瘩,谁就输了。玩了一轮,我说:“这是女孩子玩的,我不想玩了,想回家去。”小民说:“咱还没看耍猴呢,这时候去看,看完耍猴再回家。”再次朝庙的方向走,已经是黑压压的人挤人了。朝上看去,那庙宇外形非常雄伟,像画上的帝王宫殿一般,气势非凡。正走着,碰见小民爸爸。他拉住小民的手说:“小孩子不要乱挤,万一被人挤倒了不是耍的。”小民说:“我要钱买圈圈,套个大电壶。”爸爸说:“傻孩子,那竹圈又小又轻,碰到要套的东西会弹开的,就连最外面那五分钱一盒的羊群烟也套不住,你还想套大电壶?人家就凭这个挣小孩子的钱呢。要是套住了,人家从哪儿挣钱呢?”一边说一边拉着小民向南走,那儿都是卖油糕、麻糖、油条、饸饹各种小吃的。一个小贩正喊着:“窝窝蔓、窝窝蔓,不甜不要钱!”小民示意我跟上。我说:“我要回去了,我妈正操心我跑丢了怎么办呢。”
到了阳历九月,家里送我到村里的初级小学上一年级,说是“野马套住笼头了”。这天,一个四年级学生(我叫三叔)叫住了我,说是带我玩。说实话,两个月的学把人上得烦烦的,当然想玩一下放松。两人来到洞沟庙,庙门上锁。转到庙东,三叔让我在墙下等着,他爬上小树,从树上跳上院墙,下到庙的庭院。我一个人四下一看,满地都是刚出苗的小麦,显得四下静悄悄的,心中有些害怕,就不敢乱跑。好大一会,三叔终于翻墙回来了,拿了好多拐枣,说是院子里树上摘的:“你快尝尝,这可是神仙才能吃到的水果,凡人没福气吃到的。咱俩吃些,或许以后也能成仙。”我不管能不能成仙,有水果先吃了再说。那拐枣长相很奇怪,像小木棍一样拐来拐去,所以叫拐枣。据说这树原本天上才有,后来孙大圣偷了种子献给师傅,所以庙里才有了这棵树。我实在形容不出那拐枣的味道,当时只觉得好极了。
再后来,合作化了,那和尚把庙合作到西村,这引起了安沟村人的极大愤怒。因为庙的地盘、盖庙的费用都是安沟村先人们的心血。为此两村起了纷争。村里有闲话,说是那和尚和西村一个寡妇有染,所以出卖了庙产。这庙一下子就没了面子,没了神圣,那一排柿子树被砍了,庙后的小柏树绝种了。文革时又把佛像扒了,把庙拆了。这时我真正长大了,才知道当初套圈不成是自己没本事,并不是没烧头炉香神佛不保佑的原因。
退休以后,很想念小时的欢乐,今年二月二,让孩子送我再去看一看洞沟庙。
庙是安沟村重建的,庙宇没有原来的雄伟,佛像也没有原来的威武。石梁变成了水泥路,通向村子的小路也变成了水泥路。就连麦子地也不一样了。原来二月二时那麦子还贴着地皮,所以人们在麦地里的踩踏游乐并不影响麦子的生长。现在的小麦品种早已改良,生长期缩短,二月二时小麦己经拔节,不能踩踏了。所以一切活动都在水泥路上。那活动也只剩下卖日用品和小吃的了。那些套圈的、耍猴的、玩魔术的、卖大力丸的统统都没有了。当然,可爱的拐枣树也没有了。
这庙也和人生的环境一样,今天和昨天一样,今年和去年一样,但是放到更长久的时间段上,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翻天复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