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彩东先生对《繁花深处》一书的评论,可谓独辟蹊径、匠心独运,其观点新颖而富有哲理、言辞锋利而不失隽永,理性和共情的光芒照进认知的褶皱。记得《繁花深处》一书刚出来时,上海评论家协会的闪老师与我有过一次微信对话,说阅读完后,有一种感觉——“文品见人品,一颗悲悯心。”我答曰:“文人无悲悯心,便无话语权。”悲天悯人,是作家的天性与本能。说实在的,我的性格中有很多悲悯成份,衍及为人为文。但,能被深刻洞察并被深入挖掘,且以此为契入点,进行深度思考、深情评析的,廖彩东是第一人。感谢!点赞!(文瑞)
作家的文学悲悯及其多次元升华
——赏读龚文瑞散文集《繁花深处》
廖彩东
作家还没有去往秦淮河,隔着千里万里时空,因了杜牧的一首诗《泊秦淮》,就遥想起秦淮河的欸乃船家,想象秦淮河两岸“酒肆飞歌,人家热闹,商女如花”,娱客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的生活。他还测想“秦淮河里究竟溶了商女胭脂红多,还是溶了商女相思泪多。”短短两三语,作家悲悯商女之情就溢于文字之表。
作家穿行《黑白苏州》,感叹“苏州骨子里却是刚烈的。……最好的事例是伍子胥。……伍子胥死后,头颅被悬于城门上。” 伍子胥死也没有瞑目,眼睁睁地瞪着复仇的外敌,眼睛“竟然喷出血光,令越军不得不绕往别的城门入城。”“‘可怜国破忠诚死,日日东流生白波。’”他悲伍子胥,还悲况钟,叹金圣叹。作家为苏州织工起义拊掌叫好,“这次起义的呐喊长久回荡在历史的天空,苏州第一次一改柔弱,有了血性而坚挺的姿态……”作家仿佛看见“吴越大地耸立起一个个大写的‘人’字。”
作家《金陵寻梦》,怀念儿时南京籍的赵老师。赵老师不弃爱人在艰难探索时期被从南京劝返原籍小城,从国家工作人员一落千丈打回原形当农民,嫁鸡随鸡,毅然跟了丈夫回乡,做了代课老师。她如“一抹亮色若惊鸿翩然而现。”“她喜欢穿花衣花裙,即便那些衣服已经很陈旧了。……她的衣着装扮,犹如贫瘠的山野绽放的一株花朵,一下子就让我对赵老师亲近起来。”她“从南京城带来的新衣早已破旧,但她仍旧穿着,素净中残存的印花不曾褪尽,一种生命的顽强以及对美好的眷念在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身上自由地彰显。好长时间里,她成了我对南京城的最初理解,南京城的女人或母亲是不是都像她一样,艳而不俗,顽强而不畏艰难。”他感佩老师的昨日,也牵挂老师的现状,“已经八十多岁的赵老师是仍留在丈夫的老家安度晚年,还是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故乡南京城呢?”学生敬念老师的真挚之情油然纸面。作家寻梦金陵,悲赵老师人生曲折,还悲《石头记》金陵十三钗的波折命运,青春梦碎,沉浸在与《红楼梦》相关联的人文事。
在海宁,作家瞻仰北大著名学者王国维的故居。他叹王国维,“这位大学者,学问大,命运却甚不顺心。中国人所说的人生三大不幸——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妻,老年失子女,他全部逢上了。”王国维尝尽人间苦痛后,还不免以投水自裁的极端方式告别悲惨人世。
作家悲秋白。他和妻紧跟柔柔的阳光小心翼翼地走进东照里,迈进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他目光逡巡,搜寻秋白的生活遗迹,“抬头往三楼寻找着去——那曾经留住瞿秋白、杨之华夫妇三月有余的亭子楼在哪个位置?当年瞿秋白写文章的那张小方桌可还安在?”他希望嗅闻秋白遗留人世的生活气息,甚至很想看见杨之华为避免外人干扰秋白养病写作而故意燃起的浓浓炊烟升腾,飘摇,袅袅又袅袅,然后慢慢消散,杳杳无影。他很想听见一阵咳嗽的急促声音突然迸出严重结核的肺腔,踽踽楼道,再被流逝的时光无情打散,销蚀干净。他很想知道当年秋白寄居东照里的真实处境和心情,“偏于一隅的那三个多月,瞿秋白在这东照里经历了怎样的人生,除身体的不适外,他内心又承受了几多欢喜与磨难?”作家努力遐想秋白带病辗转前往苏区,进入瑞金的情形。红军长征后,秋白被留在苏区坚持革命斗争。形势严峻之下,秋白勇敢突围于都,经汤屋村,转移到梅坑被俘,最终长眠在长汀西门外的罗汉岭下,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作家不仅是满脑子萦绕悲悯的缕缕思绪,而且是一路踢踏沉重的脚步,追随秋白的瘦弱身影和急迫的咳嗽声,由上海出发行走到瑞金,到长汀,路道遥遥,一步三叹,“长太息以掩涕兮。”作家行走着,耳畔犹然响起秋白并不多余的话。“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的。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以前更光明了。”只可惜这一切一切从此终将远去了。作家极度悲悯瞿秋白的壮烈牺牲,又十分关心瞿秋白的革命友情和革命爱情。“汀州那边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远在上海却仍在积极营救他的鲁迅,还有寓居上海某处的妻子杨之华,那个时刻一定是揪心地痛过一回。”相信作家放下笔或者松开键盘的那一刻,也揪心地痛了一回,读者也跟着作家揪心地痛了一回。
端午,作家悲屈子,浮想屈子投江时的天气、地点、穿着、情状、群众的反应。“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日子,是烈日如火的夏日,抑或梅雨绵绵时?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高耸的崖岸之上、蒹葭之畔,抑或无波无澜的江心深处?流亡途中的他,是衣冠楚楚还是一身倦容,他纵身一跳的刹那,是众人哭送还是孑然一身?”作家极力猜想屈子投江是不是因为“想象尽了九歌人神,抒发完了离骚美好,还是秦军的戈骑、白起的旌旗插上了郢都的城楼,插入了他的心里,国破家亡的彻骨之痛,让他失望无望进而绝望?”作家离开端午龙舟竞渡的热闹现场闪身进入僻静的遐思,掏出一连串诘问,联翩起自己,联翩起读者的思想。“端午龙舟竞渡的喧嚣,可有把人们祈求风调雨顺的愿望传递到位,主宰一方水域的龙神应该颔首应诺了吧?可有把江水里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屈子的魂灵唤醒?那无数的桨棹激起的浪花中可有屈子的楚辞在其中点点流淌?”作家悲伤屈子的情势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淹没了龙舟竞赛的热潮。作家虽是站立当代龙舟竞渡的现场,但他悲屈子的心情至真至挚,读起来生动真切,情境如在眼前近处,再现了风尘辽远、屈子投江的历史场景。
作家悲悯有血有肉的活泼生命,连带悲悯了他们居住的城池、所属的性别群体、生活的时代或国家、站立的土地、演绎的一段历史、对国对民的一片忠心、灼灼耀世的文学才情……
作家不仅悲悯有血有肉的活泼生命,也视无声无行之物事为鲜活生命,努力攥了悲悯的柔笔,尽他最周到、最人道的悲悯之情。
大到城市,他批评。“几乎所有城市都存在这样一种困惑,一面是岁月重重叠叠有历史荣耀,一面是当下充满功利心的浮华场景;一面是永无止境地创造城市风景,一面是有意无意地破坏文物古迹;一面不遗余力地展示城市的厚重如磐,一面又在不断侵蚀城市的古风原韵……”“我们的城市将变得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到处都是钢筋水泥构筑的建筑,到处都有一两座或仿唐或仿宋或仿明样式的亭台楼阁,有一条复古文化街,有一条沿江而筑的亲水步栈道……”
他评论“机场、车站、港口、医院……大量‘黄牛’的存在是一种社会顽疾,久治不愈,机票、火车票、船票、医院挂号、读书择校择班、摇号选车牌……好多按秩序来的事儿都因为‘黄牛’们的出现,秩序乱了,公正失了。”
在松江古邑,他“触摸城市的历史脉动,想象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时期先人们的生存模样。”对照今人的生活现状。
小到秦淮河的桨声,作家也要小题大作去寻访一番。作家去到秦淮河,瞬间走出杜牧的诗境,进入现实,现实恍若隔世,提醒作家隐忍了诗意情愫。秦淮河商业如潮,“灯火如炬,迷离闪烁。”作家没有因此迷醉。河风抚背,水沫拂袖,作家同感着朱自清、俞平伯的文学思想。他仔细地来回在《秦淮河里寻桨声》,“天寒地冻,我四处寻觅也没有寻觅到曾经载过朱、俞的那种带桨的‘七板子’船。”作家追寻桨声汩汩,却最终失望如斯。作家感觉太“不适应这种缺乏情韵的歌声。”“这热烈的场景令我一时竟不能适应。”作家认为,“秦淮河可以有商女有人家,但秦淮河不应该是如此艳俗的呀?”作家“宁愿在灯与月交融的秦淮河静静的一隅‘静听那汩汩的桨声’。”也不愿意上那游船了。“于是,秦淮河的风月在我心中演变成了‘汩汩的桨声’。”作家感慨秦淮河现象,“浮躁的是人心。”他反思秦淮河现象,“应该返璞的是人类,是搅了秦淮河清韵的人类。”作家遗憾没有寻到秦淮河的汩汩桨声,可令人遗憾的何止一条秦淮河?还有千万条人世的河。
南京德基广场千万之值的豪华厕所,他面对它也“很愕然”,他爱惜社会财富,“物器总归只是物器,我用最本初的认识面对它,也没有什么不对。”
作家悲近也悲远,始终寄托悲悯之情的还是离别多年的家乡赣州。他惜赣州的三十六街、七十二巷、二码头、三潮井……他难忘《赣南的榕》,他叹定南水、安远水、东江水……他以笔代步,流连赣南的城市里巷,徜徉赣南的乡野村居。他以书代言,对话赣南的围屋山水,解构客家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始终惦记家乡的红色、古色、绿色。
作家悲悯身外物事人,也悲悯自己,悲祖辈父辈。他回忆他的家族,《回忆父亲》,款款讲述父亲的坎坷人生。还原自己的成长历程。
作家悲悯历史、现实、自然、社会,悲悯生命,也悲悯非生命的物事:坟地、清明、端午、方塔、江河、龙舟、疫疠……他悲悯秋日黄昏,潮起潮落,穿梭船舶……他悲天悲地,悲物悯人,悲这个,悯那个,由此及彼,由东西到南北,悲悯所有物事人。大千世界,没有他不悲悯的。他牵肠挂肚,操碎了悲悯之心。鲁迅先生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作家深以为然。
众多的悲悯视点遍布散文,但其中更多的悲悯视点是人,是社会的分子,不是物事。或者首先悲悯物事,然后九九归一,行文最终推之于人。作家在《乌镇》悟得一个道理,“人,才是最重要的风景物。”是的,人是物事的主体,是世界的中心,是作家悲之伤之怜之悯之的主要对象。作家笔之所及,即悲情所系,悲心所向。他悲悯的始终是人世,是人类,是人心。他悲悯着他们的悲悯,他悲悯人世的喜怒哀乐,人类的多舛命运,人心的深邃不测。
读书如读人。文如作家其人。
文情悲悯,发自作家的悲悯情,萌自他的悲悯心。作家的悲悯心,源自他的家族。他的家族是悲悯的,他的祖辈父辈是悲悯的,他因而也是悲悯的。悲悯可以遗传,原来是真的。作家的悲悯是生理的、原始的、血统安装的。
读者触摸厚实的《繁花深处》,恍若触摸到一颗蹦蹦跳动的悲悯心。读者轻轻摩挲洁白的纸页,仿佛感觉一股温热透射自作家胸腔深处那块软软的地方,通过指尖,润润地传导全身,持续不断,温馨悲悯,让人甚觉舒服而弥足珍贵。温热,在早春凉薄的晨风中独领了周遭气息。
透过《繁花深处》,读者好像清晰看见作家忙碌悲悯的心影晃动。作家确实忙不过来,写不过来。在花甲奔向古稀的路途中,他仍笔耕不辍,精彩迭出。
作家用血缘编织的悲悯基因点亮散文,又把火种传递读者,读者因此悲也,悯也,感慨斐然。悲悯有阳光与水的感染力,有风雨雷电的传播力,蔓布广益读者大众。
人有悲悯心,文也持此心,悲悯心即是文心。笔墨镀了悲悯心,像合了金淬了火锻造成的刀剑,锐利无比,披荆斩棘,直指人心。悲悯心,可以雕龙,可以雕木石,可以雕人情,可以雕人心,可以雕世间一切事物。
作家长期习惯性大篇幅用原始悲悯普遍地着墨世界,持之以恒地运用悲悯,关怀物事人,将悲悯贯彻到底,说明他已充分信任悲悯,悲悯已成为他的文学手脚、文学触角、文学驱动、文学思想、文学信仰。原始悲悯已固化成他的文学“癖好”。作家满足文学与悲悯的双向需要,逐渐自觉地将他基因内存的原始悲悯升华到向外、向众、扩展的宗教式悲悯,融入散文的字里行间深处。散文饱含的宗教式悲悯底色,秉持的与宗教关怀异曲同工的悲悯之情,依依昭然。文学信仰是作家愿意辛劳奉献,日复一日地,晓行暮书地做着文学的悲悯功课的精神动因。
悲悯,尽呈作家一生的道义担当与观照,尽现作家一副宗教式的关怀和良知。
但作家的悲悯心,始终是清醒的。他不止于原始悲悯升华宗教式悲悯,他清楚宗教式悲悯仍有其局限。你写他可能像他,可能被他裹挟,他的情绪可能传染你。介入矛盾多了,矛盾可能壅塞你的心灵,封堵你的心路,你也会被矛盾幽闭。悲他悲己,悲了读者。悲悯可能酝酿雾霾,编织藩篱,结上心结。只有让笔下的事物人走出困境,疏散寒湿,阴霾才不会生成,心灵才会通达。只有继续升华悲悯,脱离消沉,振奋人心,精神才算圆满,人生、社会才能进步。作家才能健康书写。作家是悲悯的主人,是悲悯的驾驶员、疏导员、引航员,尽可能消除了作家、笔下物事人和读者被悲悯束缚的风险。
作家不宥于悲,不止于悯,不耽于宗教式悲悯。他自觉升华宗教式悲悯,积极主动实践人性的、伦理的、向上的文学路径。
作家悲得有度,悲得有节。作家悲而不沉湎悲,由悲转而怜,而悯,而惜。他爱惜这个缺憾人间,欣见人间偶遇的所有美好。他出世又入世,在精神与世俗的两个境界游刃有余。
他欣赏繁花,更欣赏浇灌繁花的“人文精神,和土地与生俱来的生存创造的力量。”“紧随而来的油菜花、海棠花、梨花或桃花,也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被春风催促得纷纷绽开了笑容。”“陶醉在春花的芬芳中时,也总有一些发生在春天的故事令我为之感动。”作家乐意张开双臂,真诚拥抱扑面而来的美丽。
他赞美小区老妪移伞遮雨的善良情怀,“只见她将手中的伞平移到这对母女的头上,为母女俩遮住风雨,母亲抬头向老人示意感激,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着谢谢奶奶,老人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享受疫情之后家人团聚的美好时光,与家人吃饭游玩,珍惜灾难之后迟到的天伦之乐。
置身泖港镇的浦江烟渚美景,作家赞美良多。作家感慨方塔园中的方塔方正刚直,敬重方塔沉稳向上的定力与硬气。敬佩方塔是天空的仰望者。作家的悲悯心,有将有形有声与无影无音互化的巨大力量,有将平凡渺小与伟岸博大通感的细微敏锐。
作家心有光明,能通透,可释怀,自觉走出悲悯旋涡。他在散文播种了自我生长的力量,榫卯了持续提振的顽强精神,蓬勃发展起完善的情感根系,养分自给,血液自循环,自成体系,自我优化升级更新,可以不依靠文字之外的说教和动能,不依赖读者的再创作,就能达到文本情感自洽的更优境界。书写的对象和读者,行走文字标点铺就的跌宕起伏,就能摆脱多愁善感,找到心情的出路,柳暗走向花明。读者释卷,离开他的散文,也可以凤凰涅槃似地走向自我解脱,自我释放,自我成熟,达到内心感情自洽的新境界,成长起文学的新希望,成为新读者。作家经由自我情感的分蘖繁育,经由文本腠理的自由生发和健康运化,升华了原始悲悯和宗教式悲悯。如,作家在《秦淮河里寻桨声》而不遇,悲叹之余,没有为此沉郁,反而通情达理,畅快地自行走出寻桨声而不遇的情感窠臼,说既然“世事变迁,世事缤纷”而“灵魂属于自已”“我们又何必向秦淮河寻求些什么呢?”于是,“我的心蓦地清明起来。身临繁华却心如静水。而在这心的静水中,一支灵魂之桨在划动,发出‘汩汩的桨声’。”走出迷思,作家以心为桨,自摇自游人性世界,心情悠悠,独行无羁。内心深流的汩汩桨声,不正是所有生命程序天然自带的绝响吗?
在新兴城市前所未有的成长速度环伺中,作家没有头晕眼花,迷失茫然,他的心灵之乡没有暗淡泯灭,仍然明亮存活在城市某处阴翳湿润的草地,郁郁葱葱。“无论城市怎样扩张,厚植于这片土地里的人文底蕴不会改变,鳞次栉比的高楼下,仍有传统乡事在发生,仍有民间习俗在演绎。”“十年前从江西迁居过来的树才兄,自诩为新航头人。他的眼中,田间艾草处处茂盛,水边菖蒲丛丛青绿,航头的乡景并无别样。”树才兄眼眸驻留乡情乡景,与环绕其身的都市风貌比邻而居,和睦相处,和谐怡然。树才兄聪明如作家,保持了一份清醒,没有沦陷都市的光怪陆离。
作家的散文摒弃宗教式悲悯的理想化、寓言式,加持了理性和理解,升华了宗教式悲悯。作家明白人类必然要在传统与现代,旧与新之间取舍,这是大势所趋,考验人类智慧。他悲悯了日益逝去的传统,关心了高楼大厦掩盖下依然活泛的旧事旧物,接着欣喜于黄埔江上巨浪擘画的经济动态图。作家态度开明,选择了多元、多向、多维、包容、平衡,没有走向极端、决绝,在宗教式悲悯情怀之上加载了一份睿智、灵活,精神和行为由此走向更进步和更高端。作家说,相比于黄埔江上的龙舟竞渡,“黄埔江川不息的船来舶往之情景,则是一种朴实、写真的物流姿态,完全可以比喻成是中国经济活跃的动态图。”作家“敬重一脸悲悯的放生居士,也向往垂钓者的自由自在。”都是作家发出宗教式悲悯后,旋又轻盈漂亮地一个思想转身,自觉地升华宗教式悲悯的行为例证。
作家的悲悯始终没有超脱生动的自然和社会。作家走出书斋,以时空体悟、天下行走的文学实践自觉升华宗教式悲悯。作家从瑞金走出,走到赣州、河源、南京、苏州、上海……他走出章江、贡江,入赣江、长江、东江、秦淮河……一路悲悯而来,他自觉走入人民,投身时代洪流,融入平凡世界,他呼吸云居山与世调和的山间睛岚,他沐浴浦东和煦温暖的亚热带海洋季风,他热烈迎接萌自自然社会的毛茸茸的鲜嫩元素,苦心经耘花田,凝神思书,向读者娓娓倾谈,带领读者缓缓步入《繁花深处》。作家坦陈,“《繁花深处》是一部行走笔记。……《繁花深处》中的文字大多属于行走后静思而成的文章。”作家亲历式、场景式、情境式的悲悯,异于书斋式、隔空式、想象式的悲悯,容易获取最真实的感受,悲得贴切,悲得细腻。
作家的悲悯除了怀想、关怀、关心、牵挂、惦记……兼有批评、评论、感慨、反思,皆产自诚实的思考,都是清醒的悲悯。
作家行走,像不像悲情衷肠的苦僧云游四方?作家边走边悟边写,纸页上排列整齐的字字行行,像不像苦僧认真行走时踏下的一串串坚实脚印,印在宽广清洁的土地?句句段段的散文叙说,像不像苦僧念念有词一遍遍虔诚诵唱的经文,随风飘荡,入心入神,普度众生?作家紧握于手的温情笔杆,像不像苦僧手执佛性的拂子,每每挥舞,就把文学的灵魂度向阳光明媚的更高处,度向清风送爽的更远方?
洇透文情字意的悲悯风雨,吹自丰收的田野山川,力透纸张或屏幕的悲悯声浪,喊自世俗的熙攘街巷,不是出自装潢华丽、肃穆封闭的高大殿堂。
(注:廖彩东,律师,作家,中国作家网周冠军获得者)